“就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陆景霆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陆景年所有的动作和念头。
陆景年的脚步僵在门口,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桌边的兄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陆景霆看着他弟弟那副备受打击,怅然若失的模样,自己心中那团混乱烦躁的郁气似乎莫名消散了一丝。
他心情糟糕透顶,此刻竟生了恶劣的念头,非要说出这令人失望的话,仿佛看着弟弟也因此陷入同样的不开心,他那无处宣泄的烦闷才能缓和一些。
不过陆景霆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看向仍沉浸在失落中的陆景年,声音依旧低沉:“罢了。”他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
“她确实是自愿踏入陆家的大门,这一点,她亲口承认。不过…”
他言简意赅地将姜德被捕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这寥寥数语,瞬间解释了所有的矛盾。
*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浅浅地落在梳妆台前。
小蝶拿起桃木梳,站在姜袅袅身后,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如瀑的青丝,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静谧:“小姐,我给您梳头吧。”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小蝶深知自家小姐心中的万般不情愿与凄楚。
她沉默着,手下未敢梳那些未出阁姑娘的俏丽发式,而是挽了一个端庄却略显老成的传统妇人髻。
乌黑的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拢起,仿佛也一同锁住了所有的少女情怀。
铜镜中映出一张精致的脸,眼眸低垂,如同蒙尘的明珠,失了所有光彩。
姜袅袅只是怔怔地望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一言不发。
小蝶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鼻尖一酸,放下梳子,轻轻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哽咽地安慰道:“小姐,我知道陆家并非您所想所愿,我们本也是万不得已才踏入这扇门,可既然已经来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这番话,像是终于戳破了强撑已久的坚强。
姜袅袅猛地回过神,转过身,一把抱住小蝶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她怀中,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恐惧与绝望顷刻决堤。她失声痛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小蝶的衣襟。
“可我…我真的好怕…”她断断续续的呜咽着,充满了无助。
而此刻,陆景年正立于门外。
他本是心中存着说不清的牵挂,恰好听见屋内传来那压抑不住的悲切哭声。那主仆二人的对话与姜袅袅最终崩溃的痛哭,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陆景年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为她所承受的这一切感到难以言喻的难受与怜惜。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房门,想要推门进去。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他以什么身份进去呢?
是这陆家的二少爷?
还是她名义上的…?
任何一种身份,在此刻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他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手,默然伫立在门外,听着门内那令人心碎的哭声,眉宇间染上一片浓重的忧色。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要将那哭声里所有的委屈都听进去,用自己的沉默分担一二。
直到门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转为断断续续的啜泣,随后是细微的脚步声,想必是小蝶要出来了。
陆景年猛地惊醒,仓皇转身。
*
夜幕低垂,陆宅前厅却是灯火通明,一场为迎新人的家宴开席。
不是娶正妻,没有仪式,但和陆家沾亲带故的都一同来了这家宴。
陆府大门檐下悬着两盏新糊的绛纱灯笼,在微凉的晚风里轻轻晃着,透出些朦胧喜气。
门房小厮穿着青色长衫,引着宾客往里走。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但见正厅里早已是人声浮动。
厅内人影憧憧,笑语喧哗。
姜袅袅坐在扶手椅上,一身樱粉色的倒大袖旗袍,袖口宽大如莲叶垂落,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小臂。
领口高耸,扣着翡翠盘扣,严严实实地环住她纤细的脖颈,裙长及踝,料子光滑如水。
这娇嫩的颜色,生生将她那张小脸衬得愈发苍白,温润却易碎,一头浓密的乌发被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圆髻,紧贴后脑,簪着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再无多余饰物。
这过于老成的发型,非但未添稳重,反更凸显出她面容的稚嫩与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眸里藏不住的无措。
她始终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叠,放在膝上的手。
指尖纤细,此刻正不安地相互绞着一方素白帕子,周遭的谈笑风生,酒酣耳热,却与她全无干系。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尊被精心装扮后安置在喧闹里的瓷娃娃,美丽,却透着与这浮华场格格不入的拘谨。
偶尔有目光投来,或打量,或怜悯,或带着几分轻佻的玩味,她便将头垂得更低些,
沉默地听着席间的杯盏交错与细微寒暄。这顿晚饭,便是她正式进入陆家仪式。
然而,长桌一侧的那个位置却始终空着,陆景霆到底还是没有来。
陆老爷子手中的酒杯被重重搁在桌上。
“不像话!”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空位,怒意显而易见,“这个逆子,是越发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席间气氛一时凝滞,正当压抑之时,坐在下首的陆景年却缓缓起身。他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步履从容地走到主位旁,亲自为父亲斟满一杯醇酒。
他双手捧杯,递到陆老爷子面前,语气温和恭顺:“父亲,大哥政务繁忙,您别动气,保重身体要紧。儿子敬您一杯,恭贺您…喜迎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