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陈智林博士记述
悬浮于银心磅礴的光辉与巡逻者冰冷的秩序之间,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座无形圣殿的门廊。那几道如同拥有生命般巡弋的高能粒子流,以其绝对的规律性和对物理定律的精妙驾驭,在我们面前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它们不是障碍,而是考官;它们封锁的不是去路,而是通往更深层宇宙智慧的资格。
“它们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规则。”傅水恒教授凝视着传感器上那几道优雅而致命的轨迹,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面对这样的存在,沉默的观察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必须尝试对话,用它们可能理解的语言,表明我们的来意——并非入侵,而是求知。”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意识链接中传来的凝重与期待。“明白,教授。我们需要设计一套‘友好信号’。问题在于,什么样的语言,才是这种基于物理定律的‘活的规则’所能理解的?”
“最基础,最通用,跨越文明形态的桥梁,”傅教授沉吟道,“莫过于数学与物理常数。”
傅博文也兴奋地加入讨论:“就像教小宝宝认东西,要先说最简单的词,对不对?我们可以先说‘1、2、3’!”
孩子的比喻总是如此精妙。我点了点头:“没错,博文。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开始。首先尝试电磁波波段。虽然它们之前的反应表明这可能不是它们的‘母语’,但作为宇宙中最常见的远程信息载体,值得一试。”
第一次尝试:电磁波的问候——宇宙的“Abc”
我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将飞船的大功率电磁波发射器调整到最佳状态。“准备发送第一组信号:基础数学序列。内容:前十个质数序列,以简单的脉冲编码表示。频率选择氢原子21厘米谱线附近,这是宇宙中最普遍的‘频道’。”
“氢,宇宙的基石。用它的语言开场,再合适不过。”傅教授表示赞同。
“发射准备……3、2、1,发射!”
一束承载着“2、3、5、7、11、13、17、19、23、29”这串宇宙通用数学密码的电磁波,无声无息地射向那片被巡逻者掌控的空域。我们屏住呼吸,所有的传感器都调整到最高灵敏度,对准目标区域,等待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回应。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传感器屏幕上,只有来自银心的强大背景辐射和星际介质的噪音波动。那几道巡逻的粒子流,依旧按照既定的轨迹移动着,甚至连一丝频率起伏都没有。它们对我们的电磁波问候,置若罔闻。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没有反应,”我最终宣布,语气中不免带着一丝失望,“它们要么是认为这种信号过于低级,不值得关注;要么,电磁波在它们的信息体系中,确实如同我们眼中的烟雾信号一般原始落后。”
傅博文眨了眨眼:“陈叔叔,它们是不是没‘听’见?或者觉得我们在用‘方言’说话,它们听不懂?”
“有可能,博文。”我调整着策略,“那么,我们尝试升级一下‘词汇’和‘语法’。第二次电磁波信号,准备发送一系列基础物理常数。光速c,普朗克常数h,万有引力常数G……用精确的数值和单位编码发送。同时,加入一段简单的圆周率π的二进制编码序列。”
第二束更复杂、蕴含了更多宇宙基本法则信息的电磁波射向了巡逻者。
等待。依旧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巡逻者们依旧故我,仿佛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看来,电磁波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傅老教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脸上并无气馁,“它们的存在形式更倾向于引力操控,或许它们的‘感官’也主要构建在时空的涟漪之上。智林,转换思路,准备引力波通讯。”
第二次尝试:引力波的叩问——敲响时空的门扉
引力波通讯,对于我们而言,是一项远比电磁波通讯尖端和困难的技术。我们的飞船装备的引力波发生器功率有限,且编码调制极其复杂。
“启动主引力波发生器。我们需要设计一个它们无法忽视,且明确带有智能意图的引力波信号。”我一边进行设备预热和校准,一边飞速思考,“既然它们本身就能产生规律的引力波脉冲,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模仿其基础频率,但嵌入我们的信息。”
“不仅仅是模仿,更要融入‘变化’与‘智能选择’。”傅教授指导道,“一个纯粹规律的信号可能是自然现象,但一个在规律基础上,根据特定数学序列进行调制的信号,则必然是智慧的产物。”
“明白。”我理解了教授的意思,“我们将发送一个引力波‘握手信号’。首先,以它们日常巡逻脉冲的基础频率为载波。然后,用斐波那契数列(1,1,2,3,5,8...)的前几位数字,来调制这个载波的振幅和相位。斐波那契数列在自然界普遍存在,但又极具数学美感,是表明我们具备抽象思维能力的绝佳选择。”
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我们不仅要使用对方的“语言频率”,还要尝试用对方的“语言”讲述一个简单的、关于我们自身智慧的故事。
“引力波信号调制完毕。能量输出设定为安全阈值上限,确保信号清晰可辨。发射方向,瞄准巡逻者阵列的中心区域。”我最后一次确认参数。
傅教授和博文都凝聚起精神,等待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发射!”
飞船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却承载着人类智慧和友好意图的时空涟漪,以光速向着那片神秘的领域扩散开去。
这一次,我们没有等待太久。
就在我们的引力波信号发出后约莫三十秒(考虑到距离和传播时间),原本规律巡弋的几道高能粒子流,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它们没有改变轨迹,也没有发动攻击,但是它们周身那原本稳定流淌的能量辉光,骤然增强了数个量级,仿佛从待机状态进入了全面激活!更令人震惊的是,它们之前那种周期性的、简短的引力波脉冲完全停止了。整个区域的引力波背景噪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平,陷入一种极不自然的、死寂般的平静。
“它们注意到了!”博文压低声音惊呼,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不仅仅是注意,”我紧盯着数据流,心跳加速,“它们停止了‘日常对话’,进入了‘专注接收与分析’模式。我们在它们的‘频道’上,用它们熟悉的‘口音’,说了一句让它们感兴趣的话!”
这种绝对的静默持续了约一分钟。对我们而言,这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我们能感觉到,有无形的、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笼罩了我们,如同被无数双冰冷的、绝对理性的眼睛凝视着。
然后,变化再次发生。
其中一道最为粗壮、能量读数最高的粒子流,缓缓改变了方向,其尖端对准了我们的飞船。它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态,但其本身的存在,就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紧接着,一股强大而清晰的引力波信号,从那道粒子流的尖端发射出来,精准地投射向我们的飞船!
这股引力波信号与我们之前模仿的简单脉冲截然不同。它极其复杂,包含了从极低频到极高频的广阔频谱,波形变化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一首由时空本身演奏的交响乐,蕴含着海量的、未经解读的信息。
“信号锁定!正在接收并记录!”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虚影,全力确保每一个比特的数据都被完整无误地保存下来。“强度稳定,模式……无法识别!太复杂了!”
这股引力波束持续了大约十秒钟,然后戛然而止。随着信号的结束,那道对准我们的粒子流也缓缓转回原来的方向,其他的粒子流则恢复了之前的巡逻轨迹,周身的能量辉光也降低到了之前的水平。
区域的引力波背景噪音恢复了“正常”,那些规律的巡逻脉冲再次出现。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我们发出信号之前的状态。
但我们都清楚,一切都不同了。
我们发出了问候,并且,得到了回应!
“它们……回应了我们!”傅博文兴奋地跳了起来,在意识链接中传递着纯粹的喜悦。
傅老教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是的,它们回应了。虽然我们还完全不懂这回应的含义,但这第一步,我们迈出去了。我们证明了,沟通是可能的。”
我则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刚刚接收到的、那短短十秒钟的引力波数据的初步分析上。
“教授,博文,你们看这个……”我将信号的频谱图和波形图在主屏幕上展开。那图像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各种频率和振幅的波相互叠加、干涉,形成了一幅动态的、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抽象画。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你好’,”我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这更像是一段……编码。一段极其复杂、蕴含了高度压缩信息的编码。感觉像是……像是一段程序,一个谜题,或者……”
我放大信号中一段看似规律重复,但每次重复都有细微变化的波形序列,一个惊人的发现让我顿住了。
“教授,您看这个子结构的波形特征……这起伏,这对称性……这像不像是……某种场方程的数学表达式的图形化呈现?”
傅水恒教授凑近屏幕,他的眼神如同最锐利的探针,穿透那繁复的波形,直指其核心本质。他沉默了许久,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在临摹那方程的轨迹。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震撼与极度兴奋的光芒。
“智林,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这不仅仅是回应,这是一份‘试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们用我们刚刚尝试使用的‘引力波语言’,给我们出了一道题。而这第一道题的背后,我隐约看到的,是爱因斯坦场方程那深邃而优美的影子……”
我们成功了,我们开启了第一次接触。
但我们也瞬间意识到,这仅仅是开始。我们叩响了门扉,门后的守护者,没有直接开门迎接,而是递给了我们一张写满了宇宙终极奥秘的、沉甸甸的考卷。
解码这份引力波回应,理解其蕴含的数学和物理定律,成为了我们通往银心之路上,必须面对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挑战。
尝试沟通的阶段已经结束,接下来,是破解谜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