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梅雨季总带着股洗不掉的霉味,黏稠的湿气像无形的蛛网,缠得人喘不过气。顾厄站在安福里小区 3 号楼底下时,正有片湿漉漉的墙皮贴着他的肩胛骨滑下去,在洗得发白的 t 恤上洇出深色的水痕。这具凝聚了三个月的躯体还在持续调试,皮肤表层的角质层会在情绪波动时硬化成鳞,此刻后颈的皮肤就像被砂纸磨过般发烫 —— 只因房东大妈第三次强调 “押金不退”。
“小伙子看着人高马大,怎么净说胡话?” 王桂英把搪瓷杯往石桌上一墩,杯沿磕出的豁口处,茉莉花茶溅出的水渍在 “光荣退休” 的铜牌上晕开,像朵迅速枯萎的花。“老房子才有老味道,你看这梁木,都是正经杉木 —— 当年盖楼时,我家老头子还来帮过工呢。” 她伸手拍了拍斑驳的墙壁,指尖划过墙面上孩子涂鸦的痕迹,“住了三十年,墙皮掉点算啥?总比那些水泥盒子有感情。”
顾厄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落在顶楼天台那道裂口里。昨夜暴雨时,他蜷缩在积满水的空调外机旁,听着钢筋锈蚀的呻吟。那些裸露的钢筋在他眼里就像垂死挣扎的蚯蚓,每一次震颤都精准地传入耳中 ——0.3 毫米的扩张,是他用龙息测温时捕捉到的确切数据。而人类用水泥糊住的裂缝,不过是给将死的躯体贴了块创可贴。
“那道裂缝,” 他忽然开口,声线里还残留着亿万年沉睡的沙砾感,每个字都像是从火山灰里捞出来的,“三天前扩大了 0.3 毫米。再这样下去,下个月雨季,整栋楼的电路都会短路。302 的插座已经在漏电了,昨晚我看见电火花顺着墙缝爬。”
王桂英愣了愣,眯起眼打量他,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以前是搞工程的?我跟你说,前两年物业来看过,说要修就得全楼凑钱,每家摊三百块,结果 401 那户说刚买了孙子的学区房,502 又说老伴住院花光了积蓄,最后不了了之 ——” 她突然压低声音,往顾厄身边凑了凑,“是不是手头紧?押金可以先交一半,剩下的月底给我?我看你不像耍赖的人,就是这性子太直。”
顾厄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楼梯。他的步伐快得像道残影,楼梯间的声控灯在他身后依次亮起又熄灭,留下王桂英在原地嘀咕:“这孩子,脾气还挺倔。不过眼神倒是挺干净,比上次那个拖欠房租的小伙子强多了。”
两小时后,王桂英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顶楼,手里还攥着给 “可能真有点本事” 的年轻人准备的绿豆汤。铁皮桶里的冰块已经化了大半,汤水上浮着层薄薄的绿沫。然后她就看见那个自称顾厄的年轻人正悬在三楼与四楼之间的墙体外,赤着脚踩在锈迹斑斑的排水管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后腰处的 t 恤被什么东西顶出个奇怪的弧度,而那道渗了三年水的裂缝,此刻正泛着冷冽的银蓝色光泽,像是被某种高温熔接成了整体。
“你你你 ——” 王桂英的绿豆汤差点泼在自己脚上,她手忙脚乱地扶住梯子,“你这是咋弄的?用了啥高科技?前阵子装修队来看,说要搭脚手架才能修,光人工费就得两千块!”
顾厄翻身落地,动作轻盈得不像个近两米的大个子。掌心还残留着龙息的灼热,他下意识地往裤腿上蹭了蹭,接过绿豆汤时指尖微微发烫:“不是高科技,是…… 祖传的修补手艺。我爷爷是修古建筑的,教过我怎么处理木材裂缝。现在不用押金了?”
王桂英这才发现,不仅是裂缝,连松动的天台栏杆都变得笔直,锈迹斑斑的铁架上甚至凝结着层珍珠母贝般的釉质,摸上去滑溜溜的。她咽了口唾沫,拉着顾厄往楼下走:“住!住多久都行!水电费给你打八折!对了小伙子,你这手艺这么好,改天帮我看看厨房的漏水龙头呗?那玩意儿滴滴答答响了半年,听得我心慌。”
顾厄捧着温热的杯子回到刚租下的房间,窗外的霓虹灯正次第亮起,把房间照得忽明忽暗。他解开衬衫扣子,看着镜子里后腰处淡金色的鳞片慢慢隐去,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沙滩。王桂英絮絮叨叨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混合着楼下小贩的叫卖声、邻居的电视声,突然觉得这方方正正的空间里,好像有了点可以称之为 “巢穴” 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