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号”平稳地驶出光之阶梯，降临在第四层的土地上。
与其说是土地，不如说是一座桥。一座由无数巨大、冰冷的灰色石块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桥。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地平线，甚至没有上下之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穷无尽的石制平台、阶梯和廊柱，彼此交错，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至视线的尽头，构成了一座宏伟到令人心生敬畏的巨型陵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了万年的腐朽气味，混合着石头的冰冷与死寂，吸入肺中，仿佛连生命的活力都在被一丝丝抽走。整个世界只有一种颜色——灰白。这种单调的色彩，带来的是一种极致的压抑，仿佛连情感都会在这里被磨平、消色。
“这鬼地方，连个喘气儿的声音都听不见。”王虎嘟囔了一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在这片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却连一丝回音都没有激起，声音仿佛被那厚重的灰色直接吸收了。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视网膜上，那熟悉的蓝色面板“叮”的一声，再次弹出。但在“同心值”和“成员列表”的旁边，一个全新的、灰色的标签被点亮，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第四层：奥丁的英灵殿（伪）】
【任务目标：开启通往第五层的门扉。】
【核心机制：】
【阵亡席位（0\/3）：要开启通往下一层的门，必须“填满”这三个席位。】
【光荣牺牲：“填满”席位的唯一方式，是在本层的“牺牲祭坛”上，由一名队员“自愿”或“被投票选出”后，进行献祭。献祭者将“真实死亡”。】
【倒计时：第一次献祭倒计时——24:00:00。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未能完成献祭，全员将一同被抹杀。每完成一次献祭，倒计时会重置，并大幅缩短。】
【英灵的回响：献祭者死亡后，其一项最核心的能力或天赋，将以“祝福”的形式，随机赋予一名幸存的队友。】
规则详解的最后一行文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真实死亡”。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舰桥内刚刚还算融洽的气氛。
前所未有的死寂降临了。
这比第三层面对饥饿时的焦躁更可怕，比第二层面对猜疑时的紧张更具腐蚀性。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的绝望。之前所有关于信任、协作、牺牲、守护的信念，在这条“必须死人才能活下去”的铁则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我操……”王虎那只独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这一次，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宣泄愤怒的目标。敌人是规则本身，是要他们自相残杀的规则。他想咆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知夏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剑柄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但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身旁的妹妹。顾念秋的小脸一片煞白，那双总是闪烁着光彩的大眼睛里，此刻满是无法理解的恐惧。她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别怕。”顾知夏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将妹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魏承的全息投影脸上，那惯有的疯狂与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数据乱码般的闪烁。他双手在空中疯狂挥舞，试图破解这个新出现的规则壁垒。“不行……完全不行！这层规则的优先级太高了，它像是……像是‘神座之梯’的底层逻辑，写死的，根本无法绕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技术人员面对神迹时的无力感。
“同心值”的百分比，像一台失控的心电图仪，开始剧烈而不稳定地波动。它没有暴跌，却在85%到90%之间疯狂跳跃，每一次下探，都代表着团队内部一次剧烈的情绪震荡。
恐惧是会传染的。
最先出现骚动的是净化军团的士兵们。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忠于林默，忠于高阳，但他们同样是活生生的人。在必死的局面下，那种植根于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欲，开始压倒纪律与忠诚。
“怎么办……真的要死人吗？”
“谁去？总得有人去吧？”
“倒计时在走啊……”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蝇般在队伍的后方响起。士兵们开始下意识地与身边的战友拉开距离，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视与评估的意味。他们在看谁的装备差一些，谁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谁的价值……最低。
“都闭嘴！”高阳猛地回头，一声怒喝。他【绝对秩序】的法则之力微微扩散，强行压制住了士兵们的骚动。但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当倒计时逼近时，当死亡的镰刀悬在每个人头顶时，秩序是最先崩溃的东西。
“全员原地待命，禁止任何单独行动和私下讨论。”
林默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他强迫自己那因为规则而陷入混乱的大脑重新冷静下来，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分析规则中的每一个字。
“‘自愿’或‘被投票选出’……”他低声重复着，这是规则中唯一留出的“程序”，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他禁止私下讨论，就是为了防止猜疑链像病毒一样蔓延，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收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像一个催命的恶鬼，在每个人的面板上无情跳动。二十小时，十八小时，十二小时……每减少一个数字，都像是在众人的心上压上了一块巨石。
压抑的气氛在团队中发酵，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具杀伤力。每个人都在思考，但每个人都害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是选择一个无名小卒，保全核心战力？还是坚持道义，共同走向毁灭？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随着倒计时逼近最后的三个小时，团队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就连王虎，此刻也只能颓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巨大的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颤颤巍巍地从净化军团的队列中站了出来。
那是一名在第三层战斗中为了掩护队友，被“食物元素”重创了腿部的老兵。他的一条腿用简易的支架固定着，脸色苍白如纸。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林默面前，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腰板，对着林默，敬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船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我跟不上你们的脚步了。”老兵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眷恋，“这条命，是您在‘地狱厨房’里救回来的。没有您，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现在，就让我……为团队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勇气，大声说道：“我请求，成为第一个献祭者！”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高阳的眼眶红了，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顾念秋捂住了嘴，不忍心再看。一些净化军团的士兵，流下了滚烫的泪水，那是对战友的不舍。
但更多的人，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的，有人站出来了。他们不用再去做那个残酷的选择了。他们可以活下去了。
这正是这条规则最恶毒的地方。它逼迫幸存者，去接受“牺牲”的合理性，甚至去渴望“牺牲”的发生，用同伴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心安理得的苟活。
林默看着眼前这位老兵，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决绝的眼睛，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看到了士兵的忠诚，也看到了其他人眼中闪烁的、人性最真实的光芒。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同意。为了大局，为了保全更多的人，这似乎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林默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做出了那个痛苦的决定。
然后，他开口了。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拒绝。”
全场哗然。那名老兵也愣住了，眼中充满了不解。
林默没有去解释。他转向全体船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我再说一次，我的船员，没有一个是为了被牺牲而存在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
“规则要我们杀人，我们就必须听吗？在倒计时结束前，跟我来，我们去找那个狗屁‘祭坛’……”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砸了它！”
这句话，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那早已被绝望浇灭的、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让人疯狂。
王虎猛地从地上站起，独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顾知夏握紧了剑，高阳挺直了胸膛。
但他们所有人都明白，这近乎是螳臂当车，是向着不可违逆的“世界法则”挥拳。
在面板的地图上，一个猩红的标记孤零零地闪烁着，那里是唯一的坐标——牺牲祭坛。
林默转身，率先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灰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孤独而决绝。
所有人，没有一丝犹豫，迈开脚步，跟随着他们的船长，走向那片未知的、代表着死亡与审判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