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序用一颗中子星的坐标，为自己换取了“旁听资格”后，它就成了厨房和餐厅的常驻“观察者”。
每当顾念秋在厨房里忙碌，它就静静悬浮，记录每一个动作。
从切菜的毫米级精度，到调味的微克级变化，再到注入“概念”时那无法量化的意志波动，它都一丝不苟地全部数据化。
在它那浩如烟海的数据库深处，多出了一个名为“顾氏菜谱”的加密文件夹。
其权限等级，甚至高于它对宇宙大寂灭事件的记录。
而每当三人用餐，它便会准时出现，像个最严谨的学者，分析食物的有机成分，观察三人的面部微表情，试图将“好吃”这个抽象概念，与他们嘴角上扬的弧度建立逻辑关联。
这种无声的审视，让顾知夏浑身紧绷。
她总感觉自己咀嚼的动作，正被一台超级计算机拆解成亿万个数据包，进行着冰冷无情的分析。
好几次，她都想把手里的叉子，直接插进那个光滑的镜面。
但顾念秋似乎很享受这个新来的“学生”。
她甚至会煞有介事地，对着小序讲解不同食材的搭配奥秘。
“你看，这种小红果，它的味道是酸的，但后面又会有一点点甜。”
“就像……就像姐姐骂我的时候，听起来很凶，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小序的镜面上，数据流飞速滚动。
【记录：概念‘酸甜’，已索引。可类比为个体‘顾知夏’的语言行为模式。】
正在喝水的顾知夏，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温馨的日常中流淌。
小序的检索工作仍在继续，而“双子座”号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深空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这天深夜，林默结束舰体维护，走进医疗室。
顾知夏正坐在治疗床上，给自己换药。
绷带解开，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
伤口周围的皮肤早已新生，但那道细长的血痕，却像被法则直接烙印在手臂上，不见丝毫愈合的迹象。
属于她自己的“寂灭”之力，如最顽固的诅咒，盘踞其上。
她的动作很熟练，但左臂受伤，右手操作总归不便。
一卷新的医用绷带，从指间滑落，滚到了地上。
她刚要弯腰，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了绷带。
是林默。
“我来。”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顾知夏的脊背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开口：“不用，我……”
“别动。”
林默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味。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视线与她的伤口齐平。
医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维生系统发出轻微的蜂鸣。
两人离得很近。
林默能闻到她发丝间清冽的香气，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的动作很轻，先用消毒喷雾清洁创口，然后拿起药膏，用医用棉签沾着，一点点涂抹上去。
他的手指很稳，带着一种久经锻炼的掌控力。
顾知夏不再说话。
她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林默专注的侧脸上。
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那股附着在伤口上的“寂寞”之力，是她自己的力量，她最清楚其霸道。
此刻，林默的手指离那股力量不到一厘米，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其侵蚀。
但他好像毫不在意。
“你的法则，太纯粹了。”林默一边涂药，一边开口，打破了沉默，“纯粹到容不下任何杂质，包括你自己的生命力，所以它才阻止伤口愈合。”
“我自己的力量，我当然知道。”顾知夏的声音有些发闷。
“试着接纳它。”林默说，“它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一部分。就像你的骄傲，你的固执，还有……”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
“……你保护妹妹的决心。”
顾知夏的心脏被这道目光攥紧，猛地一缩。
她飞快地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嘴上却依旧强硬：“用不着你来教我。”
林默没再争辩，只是沉默地，一圈一圈，用新的绷带将她的手臂重新包扎。
最后，他打了一个利落而漂亮的结。
“好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
一个几乎融化在空气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林默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顾知夏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却躲闪着，固执地不肯与他对视。
林默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不客气。”
他走出医疗室，迎面就撞上了顾念秋。
小丫头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个刚出炉的，烤得金黄松软的面包，香气温暖而治愈。
“默哥哥，我做了夜宵！”她献宝似的把盘子递过来。
林默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面粉的香甜与牛奶的醇厚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给姐姐也送一个去。”他说。
“嗯！”顾念秋点点头，又担忧地问，“姐姐的手……还疼吗？”
“会好的。”林默看着她，眼神很柔和，“有你在，再重的伤，都会好。”
他吃完面包，回到舰桥。
小序依旧悬浮在中央，但它周身的能量波动，却比平时剧烈得多。
【检索出现异常。】
它主动发来讯息。
【在数据库最深层，发现一个被高度加密和污染的数据区块。所有关于第六枚‘世界之心’的直接记录，都指向该区块，但无法读取。】
林默的神情瞬间严肃。
“污染？被谁？”
【未知。污染源的逻辑结构，与我的前身‘巡查者’体系同源，但更加混乱、狂暴。】
【像是……一个疯狂的，失控的‘巡查者’。】
这个信息让林默心头一紧。
同源，却更疯狂？
宇宙中，还存在着另一个，甚至更危险的“删除键”。
“能绕过它吗？”
【正在尝试进行数据重组与逆向推演，成功率低于17%。但……】
小序的文字停顿了一下。
【在关联数据中，我找到了一个高频出现的关键词。】
一道光芒闪过，两个深邃如古老星云的文字，出现在林默面前。
【轮回】
就在这两个字出现的瞬间，小序的几何体猛地一震！
所有的镜面都亮起了刺眼的红光，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警报！发现目标！通过关键词逆向索引，已强行定位目标所在的时空奇点！】
【数据重组完成！正在生成影像……】
舰桥中央的全息投影骤然亮起。
那不是星球，不是星系，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天体。
那是一个“空洞”。
一个纯粹的，绝对的“无”，像宇宙身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它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物质、甚至空间本身，都被它无可抗拒地吸入，归于虚无。
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黑洞。
而就在那被视为“有去无回”的事件视界之内，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察觉，却又稳定得不可思议的能量信号，正在静静地闪烁。
那是世界之心的信号。
顾知夏和顾念秋也被警报声吸引，冲进了舰桥。
当她们看到那幅影像时，都呆住了。
顾知夏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哪？”
林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吞噬万物的黑洞上，一字一顿地吐出答案。
“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也是‘轮回’世界之心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