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的瞬间,好似这整座空中花园里所有悬浮着的花朵都找到了盛开的理由。
铁砧在一旁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有些惊奇的表情,显然,他也没想到我这荒诞的要求,竟真的能引出木灵如此郑重的对待。
我并未因她的笑容而有任何心神上的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心中已然明了,她接下来要展示的东西,绝非凡品。
“跟我来。”
木灵轻声说道,那空灵的声音仿佛在空气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转过身,赤着双足,沿着白玉小径向花园中央那株参天巨树走去。
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长裙的裙摆拂过地面,那些被触碰到的、散发着微光的奇异苔藓,光芒便会变得更加明亮,像是在欢欣地回应着她的抚摸。
我跟在她身后,铁砧则识趣地停在了原地,没有跟上来,只是抱臂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好奇。
越是靠近那株巨树,我越能感受到一股磅礴而古老的生命气息。
它不像我之前接触过的任何生命体,没有猛兽的凶悍,也没有人类的复杂,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宇宙洪荒之初的“生”的脉动。
这棵树本身,仿佛就是一个缓慢呼吸着的微缩世界。
树干粗壮得需要百人合抱,树皮上布满了玄奥的纹路,像是在记述着某个失落文明的史诗。
我们走到巨树之下,木灵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眼中流露出如同孩子般的虔诚与依赖。
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地贴在了粗糙的树干上。
就在她的掌心与树皮接触的刹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我们面前那一段坚硬如铁的树皮,竟如同融化的蜜蜡般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了树心内部的景象。
那里没有年轮,也不是木质结构,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如同星云般的能量团。
在这片能量团的中央,一根只有拇指粗细、晶莹剔doro透的藤蔓,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色彩,仿佛融合了彩虹与极光,光华流转,如梦似幻。
“这便是我为你准备的材料。”
木灵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与温柔,“我叫它‘世界树之心藤’。它并非从这棵‘初生古树’上长出,而是古树诞生之初,与它伴生的唯一一根‘心弦’。”
她解释道,“它的坚韧,不取决于物质本身,而取决于它所连接的‘意志’。只要守护的意志足够坚定,它便能承载一方大世界的重量而不断裂。它的‘韧’,是法则层面的坚韧。”
“而它的温柔,”木灵的指尖虚虚划过那根心藤,心藤便散发出柔和的涟漪,仿佛在回应她,“它能敏锐地感知到最细微的生命律动与情感波动。当乘坐者开心时,它会散发温暖的光芒,甚至催生出转瞬即逝的光之花;当乘坐者悲伤时,它的光芒会变得黯淡,温柔地包裹住对方,给予无声的安慰。它能感受到一朵花开的喜悦,也能体会被风吹落的哀愁。这,便是你要的‘能感受一朵花开的温柔’。”
听到这番话,远处的铁砧倒吸一口凉气,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开什么玩笑!木灵!那是‘万物生’的根基!是初生古树的伴生之物!你居然要把这东西卖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显然,这根藤蔓的价值与意义,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我没有理会铁砧的惊呼,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根“世界树之心藤”上。
我伸出手,神识如潮水般涌出,轻轻地触碰它。
瞬间,一股浩瀚无边的生命信息流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宇宙的诞生,星辰的汇聚,以及这棵古树如何在虚无中扎根,生长出第一个世界……这根藤蔓,确实是它的核心显化。
它既拥有创生的磅礴,又蕴含着守护的温柔,与我体内“有”与“无”的法则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它不仅仅是材料,它本身就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这,就是我为doro寻觅的,独一无二的完美之物。
我收回神识,目光重新落到木灵身上,平静地开口:
“开个价吧。”
木灵摇了摇头,那双洞悉生灭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铁砧说得没错,它是‘万物生’的根基,是无价之宝,我从不打算用轮回点数来衡量它。”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但,我可以将它赠予你。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向前一步,那股清新的生命气息几乎将我包围,“我需要一滴你的血。一滴……蕴含着‘从无到有’创生法则的血液。我的花园里,有一颗来自‘寂灭之地’的种子,我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无法让它发芽。或许,只有你的力量,才能让它从彻底的‘死’中,绽放出真正的‘生’。”
我的血液。
这个条件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木灵的身上,流淌着纯粹到极致的“有”之法则,而她脚下的这棵初生古树,更是“有”的具象化。
然而,正如光与影相生,有与无相伴,纯粹的“有”也必然有其极限。
她无法理解“无”,更无法从“无”中催生出“有”,这恰恰是我力量的核心。
一滴蕴含着创生法则的血液,换取一根承载着守护意志的心藤。
这并非交易,而是一场法则层面的等价交换。
“寂灭之地……”
我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熟悉的道韵在我心头流淌。
那是我曾经踏足、甚至亲手创造过的领域。
纯粹的死,绝对的空,一切规则与物质的终点。
能在那种地方留存下来的“种子”,其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个悖论。
远处的铁砧已经听得呆若木鸡,这场对话显然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锻造与材料学的范畴,进入了神与魔的领域。
“那颗种子,对你很重要?”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我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棵磅礴的初生古树,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棵树虽然生命力浩瀚如海,但它的成长似乎已经抵达了某个瓶颈,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桎梏。
它诞生于“有”,也终将被“有”所局限。
想要突破,唯有理解“无”,并跨越从无到有的那一步。
这颗来自寂灭之地的种子,便是她的希望,是她为这棵古树,也是为她自己寻找的道。
木灵坦然地迎着我的目光,轻轻颔首。
“它是我‘万物生’的未来。”
她的回答简单而又郑重,不带丝毫矫饰。
这句话的分量,比任何解释都要沉重。我明白了。
她是在用“万物生”的根基,来换取一个“万物生”的未来。这笔交易,她赌上了所有。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对doro的承诺,高于一切。
这根“世界树之心藤”,我志在必得。
而对于木灵这种纯粹的求道者,我亦抱有一丝敬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缓缓抬起了我的右手,伸出食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法则显化的异象。
我的指尖,就那样平平无奇地悬停在空中。
然而,在我的感知中,一场无声的宇宙洪荒正在指尖上演。
我体内的“无之躯体”与“有之躯体”以前所未有的精妙方式开始运转。
绝对的寂灭与蓬勃的生机在我体内交汇,顺着我的手臂,最终汇聚于指尖那一个无限小的点上。
那一点先是化作了绝对的“无”,吞噬了光线,抹去了空间,仿佛一个微缩的黑洞。
紧接着,在这极致的“无”之中,第一个“存在”的意念被我注入。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颤音响起。
在木灵和铁砧震撼的目光中,我指尖的那个“无”之点,绽放出了一点极致的光。
那不是寻常的光,那光芒中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的第一缕晨曦,星辰诞生的第一点火花。
紧接着,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璀璨金芒的血液,就这么凭空凝聚、诞生,悬浮在了我的指尖之上。
它不像是一滴血,更像是一颗被完美封印起来的、正在孕育着无数星系的宇宙雏形。
仅仅是看着它,就仿佛能看到万物从虚无中萌发的完整过程。
“这是你要的。”
我屈指一弹,那滴蕴含着创生奥秘的血液,便化作一道流光,平稳地飞向木灵。
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虔诚,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用一团柔和的生命能量将那滴血包裹起来,仿佛捧着一个新生的世界。
她甚至来不及再跟我多说一句话,便转身匆匆走向花园的另一侧。
在那里,有一片被浓郁死气笼罩的土地,中央摆放着一个朴素的玉盆,盆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毫无生机、漆黑如炭的种子。
我没有去看她如何唤醒那颗种子,结果早已注定。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敞开的树心之中。随着木灵的离去,那根“世界树之心藤”仿佛失去了某种束缚,主动向我漂浮而来,散发出亲近与喜悦的情绪。
我伸出手,它便如一条拥有灵性的光带,温柔地缠绕在了我的手臂上。
入手温润,却又感觉不到丝毫重量,仿佛握住了一段流动的光阴,一段活着的传奇。
铁砧大叔张着嘴,半晌才合拢,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手臂上的心藤,又看了看远处正小心翼翼进行着“创世”仪式的木灵,最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机械臂发出“邦”的一声闷响。
“你这家伙……我算是服了。来主神空间买个秋千绳,结果硬是搞成了一场我看不懂的法则交易……下次你再来,是不是就要把主神空间给拆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低头看着手臂上这根完美无瑕的心藤。
它的光华映照在我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我能感受到它传递来的、纯粹的喜悦与期待。
它在期待着那位即将坐上它的主人。我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doro那张纯真烂漫的笑脸。
承载世界的重量,感受花开的温柔……现在,只差一个能配得上它的支架,和一块能让她舒适坐下的木板了。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