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识如水银泻地,以“欧润吉号”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渗入周围浩瀚的宇宙虚空。
这并非简单的能量扫描,而是我以化神期的元神,结合对“无”之法则的浅薄理解,去感知这片宇宙的“脉搏”。
在我的感知中,空间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一张遍布着褶皱、暗流与疤痕的巨大幕布。
每一艘飞船的跃迁,每一次能量的爆发,都会在这张幕布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利维坦舰队那般庞大的规模,即使再小心翼翼,其撤退时留下的空间扰动,也如同巨鲸游过水面时荡开的涟漪,纵使水面恢复平静,那份独特的振动频率也会在深层久久不散。
“老大,我已经筛选出了终焉船坞中部区域所有符合条件的隐匿点!”
乔治的声音将我从深度的感知中拉回了一丝神智。
他指着面前巨大的三维星图,上面标注出了数十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区域。
“‘悲泣者面纱’,A级星云,内部充斥着高能粒子流,是天然的传感器屏蔽区。‘碎颚’小行星带,数百万颗高速移动的陨石构成了完美的物理屏障。还有这里,‘旧帝国补给站Z-7’的遗迹,据说那里的空间结构很不稳定,有许多亚空间裂隙可以藏身……”
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这些海盗们耳熟能详的藏身之所,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
我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睁开眼睛。这些地方……太明显了。
就像是森林里最显眼的树洞和岩穴,初出茅庐的猎物或许会一头扎进去,但一条活了无数岁月的老蛇,绝不会选择在这些地方冬眠。
玛丽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利维坦之王,一个能与熵之子、猩红女王三足鼎立的存在,其心智绝非寻常巨兽可比。
他此刻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孤狼,必然会选择一个最不起眼,甚至最危险的地方,来舔舐伤口,同时等待反扑的机会。
我的神识掠过乔治所说的那些区域,感受到的只有混乱的能量与自然的宇宙辐射,没有那股属于虚空利维坦舰队的、冰冷而庞大的意志残留。
“人~,你看,这个欧润吉会发光。”
doro不知何时从控制台上找到了一个全息投影的小玩具,此刻正兴致勃勃地用手指戳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欧润吉投影。
光影随着她的触碰而荡漾,在黑暗的船舱内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我的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闪过。
藏匿的最高境界,不是躲在阴影里,而是站在阳光下,却让人视而不见。
或者,躲进一个所有人都认为绝对不可能有生灵存在的地方。
我的神识猛然转向一个被星图标注为极度危险,甚至连海盗航路都刻意绕开的区域。
那片空域,在星图上只有一个代号:“泣灵空域”。
资料显示,那里是古老恒星的坟场,数十颗白矮星与中子星的尸骸在那里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引力陷阱,空间结构如同被揉成一团的废纸,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引力潮汐和空间断层。
任何飞船闯入,都可能被瞬间撕碎。
那里没有任何资源,只有纯粹的毁灭与死寂。
因此,它被所有势力所忽略,成为了一片名副其实的“无用之地”。
然而,当我将神识集中于此时,却在那片混乱的引力噪音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和谐的、被人为抹除过又顽固存在的微弱波动。
那感觉,就像是在暴风雨的咆哮中,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风暴的心跳。
“就是这里。”
我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指向全息星图上那片代表着绝对危险的黑色区域。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正在滔滔不绝的乔治瞬间闭上了嘴。
“老大……这……这是‘泣灵空域’啊!”
乔治的独眼瞪得比平时大了两圈,声音都有些变调,“不可能的!那里是船只的绝对禁区!利维坦之王的舰队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那鬼地方长时间停留,引力潮汐会把他们的船壳像拧毛巾一样拧碎的!”
“正常的飞船或许不能,但他可以。”
我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别忘了,利维-坦之王本身,就是一头能够肉身横渡宇宙的星空巨兽。他的‘骸骨王座’,并非单纯的战舰,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移动的生物领域。他有能力在小范围内,暂时稳定住那片混乱的引力,为他的舰队创造一个安全的‘巢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赌的就是没人会想到,也没人敢去那里。”
我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亲手设定了航线。
全息投影上,“欧润吉号”的航行轨迹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直指那片象征着死亡的“泣灵空域”。
“出发吧。”
我下达了命令,船舱内引擎的嗡鸣声悄然改变了频率,一股轻微的推背感传来。
透过舷窗,远方的星辰开始拉长、变形,我们的小船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射向了那片被整个宇宙所遗忘的深渊。
“欧润吉号”在寂静的宇宙中划出一道黯淡的弧光,舰桥内的气氛却远不如外界那般平静。
乔治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不断跳出红色警报的航行控制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自从我设定了那个疯狂的目标后,他嘴里就一直在小声地、反复地念叨着各种祈祷词,从古老帝国的机械神到残月港码头流传的幸运水母,仿佛要把他知道的所有神只都请来保佑我们这艘可怜的小船。
“老大,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当星图上那片代表“泣灵空域”的漆黑区域占据了整个视野时,乔治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颤音问道,“主导航电脑已经发出了超过一百次‘航线致命’警告,辅助引擎的功率调节器也开始出现过载预警了。”
飞船的引擎发出的嗡鸣变得不再平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过度拉伸的呻吟,预示着我们即将踏入一片连物理法则都变得扭曲的领域。
我没有理会他近乎崩溃的情绪,只是将目光投向舷窗之外。
所谓的“泣灵空域”,并非一片纯粹的黑暗。
无数早已熄灭的恒星尸骸——白矮星、中子星,如同宇宙的幽灵,在这片空域中游荡。
它们强大的引力相互拉扯、倾轧,将光线扭曲成一道道状如鬼影、蜿蜒流淌的苍白光带。
这些光带无声地舞动着,时而汇聚成一张巨大而悲伤的面孔,时而又溃散成漫天飞舞的泪滴。
或许,这便是“泣灵”之名的由来。
这片空域本身,就是一首由引力谱写的、长达亿万年的哀乐。
“呜哇!人~,你看!好多好多的亮晶晶,像你给我买的糖果!”
doro趴在舷窗上,小脸几乎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粉色的发丝随着船体的轻微震动而摇晃。
她对着窗外那些致命的引力透镜现象伸出小手,似乎想要抓住那些流光溢彩的“鬼魂”,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好奇与喜悦。
她的声音像一缕清泉,瞬间冲淡了舰桥内凝重的死亡气息。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准备撞击!”
乔治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一块足有数公里大小的、在引力场中被加速到亚光速的冰晶陨石,毫无征兆地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冲出,直奔“欧润吉号”而来。
飞船的警报系统瞬间提升到最高级别,刺耳的蜂鸣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来不及了!规避动作无法完成!”
乔治绝望地吼道。
我眼神一凝,没有丝毫慌乱。
在陨石即将撞上我们前的一刹那,我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对着它虚虚一握。
无形的“无”之法则与空间之力瞬间发动,那块巨大的陨石前方,空间发生了一次肉眼无法察觉的、极其精微的“塌陷”。
陨石的轨迹被这微小的空间曲率硬生生偏转了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角度,最终以毫厘之差,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动能,从“欧润吉号”的船壳旁呼啸而过。
舰桥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乔治粗重的喘息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然无恙的飞船和舷窗外一闪而逝的死亡阴影,独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骇与对我深不可测力量的敬畏。
我没有解释,只是走到他身后,将手掌按在了冰冷的控制台上。
“关闭所有自动警报和辅助导航系统。”
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从现在开始,欧润吉号由我接管。你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稳住船体姿态。”
我的神识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飞船周围数万公里的空间尽数笼罩。
在我的感知中,这片空域不再是混乱的引力陷阱,而变成了一个虽然复杂但有迹可循的迷宫。
那些致命的引力潮汐,变成了可以借力的“洋流”;那些扭曲的空间断层,则成为可以抄近道的“捷径”。
我闭上双眼,将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片死亡之海中,开始为“欧润吉号”寻找那条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
“左舵五,侧推进器功率百分之三十,维持十秒。然后主引擎断电三秒,准备迎接下一波引力潮汐。”
在我的指挥下,“欧润吉号”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这片狂暴的大海中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舞蹈。
它时而借助引力波的波峰进行短距离的“冲浪”,时而又在两股引力潮汐的夹缝中惊险地滑过,船体在极限的压力下发出嘎吱作响的呻吟,但始终没有偏离我预定的航线。
乔治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只是机械地、精准地执行着我的每一个口令。
一个小时后,当我们穿过这片空域最危险的边缘地带,进入一片相对稳定的“引力静区”时,他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倒在驾驶座上。
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静区”深处,我的神识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属于自然造物的、被人为稳定过的能量波动。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