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清醒是短暂的,像是潮汐退去后沙滩上残留的一小片积水,很快就会被再次涌上的疲惫与虚无感所蒸发。
doro喂给我的那瓣橘肉带来的甘甜,是我此刻感知中唯一的实体,是我确认自己依旧“存在”的唯一坐标。
我的身体像一个被蛀空的木雕,外表尚存,内里却已是一片狼藉的粉末。
法则的反噬,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更加彻底。那不是单纯的力量耗尽,而是从根本上对我进行的“抹除”。
doro见我咽下了橘肉,又笨拙地用指腹擦去我嘴角的汁水,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我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把小脸凑得更近,用她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鼻尖轻轻地在我脸颊上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我能感觉到,她也在害怕,害怕我像上次那样一睡不醒。
“没……事……”
我调动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难听至极。
但这足以让doro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承诺,然后又剥开一瓣欧润吉,执着地要继续喂我。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这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汲取到的“养分”。
透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外面的人影依旧没有离去。
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视野中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看到班雨笙正拿着一个通讯器,激动地说着什么,他身旁的龙擎天则保持着军人特有的笔挺站姿,但紧握的双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甚至能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弑神者”的苏醒、身体状况评估、后续的安抚与拉拢计划、以及如何利用我这次的战果来为龙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无聊。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能镇压国运的核武器。
他们永远不会理解,为了换来这场“胜利”,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的道之漩涡天灵根已经彻底枯竭,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漠;
与我神魂相连的本命集心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睡,我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仿佛它已经从我体内剥离;
而那具曾让我引以为傲的圣人之躯,此刻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着生命形态的空壳。
我尝试着去内视自己的身体,神念如同陷入泥沼的蚂蚁,每前进一步都艰涩无比。
丹田气海之中,那曾经能搅动风云的仙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缕比发丝还细的《空道皆无神煞法》的残余气息,它们如同最霸道的毒素,盘踞在我经脉的废墟之上,阻止着任何形式的能量新生。
这就是“无”的代价,它抹除敌人,也同样在抹除着我自身恢复的“可能”。
就在这时,医疗仪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尖啸,屏幕上的某条数据线剧烈地跳动起来,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玻璃墙外的人群一阵骚动,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立刻冲向控制台。
是我刚才那番勉强的内视,牵动了身体里那几缕残存的法则气息,引发了这具残破身躯的应激反应。
doro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的小手一抖,半瓣欧润吉掉在了我的胸口。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去管那些仪器,而是伸出小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胸膛,嘴里发出“呼呼”的安抚声,就像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婴儿。
她的触碰和声音,像是一股清泉,奇迹般地抚平了我体内那几缕暴动的法则气息。
尖啸的仪器慢慢平息下来,数据也恢复了之前的“稳定”状态。
我看着她,心中那片名为“世界”的荒芜废墟之上,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长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
或许,恢复并非全无可能。
只要她还在,我就有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我闭上双眼,将所有纷杂的思绪摒弃,意识沉入那片有她守护的、温暖的黑暗之中,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自我修复。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漂浮在无边的宇宙尘埃中。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像是从深海中艰难上浮,而每一次沉沦又如同坠入更深的虚无。
不知是第几次醒来时,我发现doro已经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她粉色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是一朵盛开的小花。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这次比上次要轻松一些,至少能感受到指尖触碰到的床单质感了。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告诉我现在应该是正午,但隔离室的特殊玻璃让阳光变得柔和而不刺眼。
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篮新鲜的欧润吉,还有几个手工折的纸鹤——这肯定是doro的杰作。
她总是这样,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最纯粹的情感。
我微微侧头,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插着几根输液管,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我的血管。
这些现代医学的产物对我现在的状态能有多大帮助?
我暗自苦笑,但也没有拒绝,毕竟这是doro和那些关心我的人的心意。
突然,隔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班大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睁着眼睛,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父!您醒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生怕吵醒doro。
我微微点头,示意他过来。
班大地走到床边,我看到他眼眶有些发红,这个曾经冲动热血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战士了。
“外面...怎么样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至少能组成完整的句子了。
班大地立刻会意,开始低声汇报:
“兽神陨落后,全球的巨兽都陷入了混乱。有些逃回了地底或深海,有些开始自相残杀。各国趁机收复了不少失地,特别是澳洲,现在已经夺回了三分之一的领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各国都在讨论您...有人说您是救世主,也有人说您比兽神更危险...”
我闭上眼睛,对这些评价不置可否。
人类的赞誉或诋毁,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
班大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师父,龙首长和班部长一直在等您醒来的消息。他们...他们想请您参加一个全球性的会议,讨论战后秩序。”
我缓缓摇头,现在这个状态,我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参加什么会议了。
班大地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转告他们的。您先好好休息。”
就在这时,doro突然动了动,然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我已经醒来,并且正在和班大地说话时,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人~!”她扑到我身上,但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赶紧放轻了力度。
班大地识趣地退到一旁,看着doro手忙脚乱地检查我的状态,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这个曾经被仇恨驱使的少年,如今也能为这样简单的温情而微笑了。
doro确认我没事后,立刻转身去拿欧润吉,动作熟练地剥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我嘴边。
这一次,我能尝到的不仅是橘肉的酸甜,还有她指尖传来的温度。
我慢慢咀嚼着,感受着久违的食物滋味在口腔中扩散。
这种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的感觉,在此刻竟显得如此珍贵。
doro看着我吃下橘肉,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奖励。
班大地轻咳一声:
“那个...我先去通知龙首长他们。师父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他朝doro点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我知道,接下来会有无数人想要见我,有无数的会议、采访、授勋仪式在等着我。
但此刻,我只想安静地躺在这里,看着doro为我剥欧润吉时专注的侧脸,听着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