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稳……那便与我无关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峰顶,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李青玄的道心之上。
他跪伏在地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了下去。
然而,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又用颤抖的双臂支撑着自己,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直起了上身。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冷汗的脸上,原先的惶恐与不安已经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所取代。
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多了一份将整个宗门命运都托付于此的沉重与信任。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对着我,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次额头与青石板的碰撞,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也仿佛是在向整个青云宗宣告着他的决心。
“晚辈……明白了。”
李青玄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晚辈这便去整顿宗门,誓与前辈、与青云宗共存亡!”
说完,他便站起身,对我再次深深一揖,随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驾驭法器,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主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背影,在我的眼中,似乎比来时挺直了许多。
随着李青玄的离去,峰顶那股凝滞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一直屏息凝神的符卓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崇拜与担忧,小声问道:
“大师傅,我们……真的要和乾元剑宗开战了吗?他们可是有九位元婴老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毕竟,那可是屹立于修仙界顶端多年的庞然大物。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悬崖边的那道倩影上。
李秋玉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修炼,站了起来,正遥遥望着乾元剑宗的方向,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孤高而锋利。
“战争,不是由我们决定的。”
我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两个弟子的耳中,“它是一系列选择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而最初的那个选择,是她做出的。”
我的手指,轻轻地指向了李秋玉。
符卓恨顺着我的指向看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而李秋玉的身体,在听到我的话后,微微一颤。
她缓缓转过身,迎上我的目光。
那双曾经被仇恨与空洞填满的眸子里,此刻正倒映着峰顶的万里云天,也倒映着我和符卓恨的身影。
她第一次,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重新连接了起来。
“弟子明白。”
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如旧,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担当与重量,“因我而起的恩怨,其后果,自当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师尊与师弟。”
听到这话,符卓恨急了,连忙摆手道:
“师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同门,大师傅都还没走,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
我看着他们,没有出言制止。
这种同门间的情谊,也是修行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李秋玉说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但你要记住,你并非独自一人。你的背后,站着你的师弟,站着我,也站着……一个刚刚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你身上的宗门。”
我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回洞府。
我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自己去消化这一切,去真正理解“责任”二字的含义。
仇恨可以成为一个人前进的动力,但唯有守护与责任,才能让一个人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风暴将至,我这两个弟子,也该学着如何去庇护自己羽翼之下的东西了。
我并未走进洞府深处,只是在入口的阴影下静静伫立,目光穿过庭院,落在不远处的灵田上。
李青玄的离去,像是在一池即将沸腾的水中投下了一颗定心石,表面的波澜暂时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然而,这股山雨欲来的凝重,似乎被弃云峰上那层薄薄的云雾隔绝在外,未能侵扰这方小小的天地。
日子,便在这般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流淌。
外界的风声鹤唳,乾元剑宗如何调兵遣将,修仙界的大小宗门如何议论纷纷,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弃云峰上,依旧是云卷云舒,鸟语花香。
最大的变化,来自我的两个弟子。
符卓恨依旧勤快,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悉心照料着那片灵田,尤其是那几株被doro视若珍宝的灵橘树。
而李秋玉,则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了十余年的枷锁,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她不再终日枯坐于悬崖边,而是更多地出现在了灵田里。
她的话依旧很少,但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会帮着符卓恨一起除草、施法催生灵植,会在符卓恨笨手笨脚地被藤蔓绊倒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符卓恨则会挠着头憨笑,将刚刚催熟的一枚灵果递给她。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缓缓滋生,像灵田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生长,将两颗曾经孤独的心连接在一起。
doro是最高兴的,她不再需要一个人追逐蝴蝶,而是有了两个“大玩具”。
她时而会变成一只粉色的猫咪,在符卓恨脚边打滚,让他抚摸自己的下巴;
时而又会跳到李秋玉的肩头,用小脑袋蹭着她的脸颊,嘴里念叨着“秋玉~秋玉~”。
每当这时,李秋玉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总会流露出一丝无奈而又宠溺的温柔。
看着这一幕,我能感觉到,她心中因复仇而留下的那个巨大空洞,正在被这些日常的点滴温暖,一点点地填满。
我没有打扰他们。
这种心境上的蜕变,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为珍贵。
这是他们自己的“道”,需要在红尘俗世的羁绊中去领悟,去圆满。
我只是偶尔通过遍布整个青云宗乃至更远地域的听风蛊,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乾元剑宗的怒火比我想象中烧得更旺,他们已经集结了门下超过七成的力量,数艘巨大的战争楼船停泊在山门之外,剑气冲霄,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踏平青云宗的架势。
许多依附于乾元剑宗的二三流宗门也纷纷摇旗呐喊,将青云宗斥为魔道,一时间,我们仿佛成了正道公敌。
李青玄倒也算硬气,他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开启了护山大阵,一副准备死战到底的姿态。
他几次派人想上弃云峰求见,都被我拒之门外。
我给过他选择,也给了他承诺,剩下的,便需要他自己去承担一个宗主的责任。
若是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那青云宗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梳理自身的力量上。
那半步化神的道韵,如同一个浩瀚的宇宙,蕴藏着无穷的奥秘。
我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如春蚕食叶般,一丝一缕地去解析、去感悟,将其与我的武道、蛊术相互印证。
我的气息变得愈发内敛,寻常金丹修士站在我面前,恐怕只会觉得我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之中,都潜藏着足以颠覆这个小千世界的力量。
这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海,洒在弃云峰上时,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平静,到此为止了。
我的听风蛊捕捉到了一股异常清晰的灵力波动——乾元剑宗的战争楼船,已经起航了。
它们的目标,正是青云宗。
与此同时,另一道稍显微弱但同样饱含敌意的神念,也从魔门的方向遥遥锁定了这里。
看来,想在这场风暴中分一杯羹的,不止一方。
我站起身,走出洞府。
doro正坐在灵橘树下,晃悠着两条小腿,和李秋玉、符卓恨分食着一个金灿灿的“欧润吉”。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祥和。
我走到他们身边,平静地开口:
“吃完了,就准备活动一下筋骨吧。客人,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