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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如絮,无声地覆盖着法伦斯塔的黑石城堡与周围的冻土,这片土地正从长久的死寂中缓慢苏醒,尽管寒意依旧刺骨,但一种新的脉搏开始在其下跳动。

城堡主堡底层,一间刚刚清理出来、用厚重毛毯勉强挡住风口的石室内,易正盘膝坐在一张粗糙的狼皮垫上。

莉娜法师赠予的那卷基础冥想法摊开在膝头,边缘已被他反复摩挲得有些起毛。

他闭目凝神,依照卷轴上描绘的路径,引导着意念在体内循环。

效果泾渭分明。

当他尝试去感应、牵引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魔法元素时,结果令人沮丧,精神力如同撞上一堵无形而滑腻的墙壁,竭力之下,指尖也只能腾起一缕比呼吸重不了多少的微弱火苗,顷刻便熄。

意念凝聚的水汽,堪堪在指腹结出一滴冰凉,旋即滑落。

试图撼动地面的微尘,却连最细小的颗粒都难以持久操控。

元素,这个世界的基石力量,对他这位领主,展现出了近乎本能的排斥与疏离。

传统魔法的道路,似乎从他继承母亲那奇特血脉和“星穹之引”起,就被彻底堵死了。

然而,易并未感到绝望。

他发现,这冥想法对纯粹精神力的锤炼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每一次凝神内视,引导那无形的力量循环周天,都如同用冰冷的清泉洗涤灵台,连日来的疲惫和因力量反噬带来的灵魂深处的虚弱感被加速抚平,头脑变得异常清明,五感也愈发敏锐。窗外雪落的声音、远处铁匠铺隐约的锤击、甚至城堡深处老鼠啃咬木头的声音,都比以往清晰数倍。

更关键的是,当他将这股日益精纯坚韧的精神力,如同细丝般小心翼翼地投向左手腕那处盘龙胎记——“星穹之引”时,反馈不再是模糊的灼热与悸动。

他开始能隐约“触摸”到胎记内部那片奇异空间的粗糙“轮廓”,感知到其中流淌的、冰与火交织的庞大能量那缓慢而沉重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虽然依旧无法主动引导分毫,但这种更清晰的感知本身,就是巨大的进步,他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一扇门的轮廓,尽管推开它依旧需要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契机。

良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散开。

结束修炼,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将那份冥想法卷轴仔细收好,这件礼物,价值远超其本身。

推开遮挡风口的毛毯,易信步走出石室,开始每日的巡视。

城堡内的景象与月前已大不相同,大部分区域的垃圾和坍塌物已被清理出去,主干通道畅通,两侧的石室多数被清理出来,虽然空旷简陋,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

妇孺们正在莉亚的指挥下,往清理好的地面上铺设干燥的草垫和兽皮。

“少爷!”

莉亚看到他,快步走来,手里拿着那块画满符号的皮子。

“东侧塔楼二层已经清理完毕,玛莎婆婆说那里背风干燥,适合做新的药草房和伤员休养所。另外,科尔先生早上带人回来,用半袋盐换回了三只母山羊和一头半大的猪崽,已经圈在后院临时搭的棚子里了。”

易点点头,看着莉亚眼下的青黑,温声道:“做得很好,但别太累着自己。山羊产奶,对孩子们和伤员是好事。”

“我不累!”

莉亚用力摇头,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城堡一天天变样,大家都有事做,有盼头,比什么都强。”

缓步来到城堡中庭,这里更是热火朝天。

布伦特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布满灼痕的胸膛,正带着几个学徒围着炉火忙碌。

风箱呼啦作响,炉火熊熊,一块烧红的铁料在布伦特巨大的铁钳下被反复锻打,火星四溅。

“嘿!哈!”

布伦特的吼声如同雷震,每一锤都势大力沉。

他正在修复一柄从废墟里找出的、几乎断成两截的双手剑,旁边地上,已经摆放着几把新打磨好的斧头和几支尖锐的长矛枪头。

“领主大人!”

看到易过来,布伦特停下锤子,用胳膊抹了把汗,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

“看看这个!”

他指向角落一堆黑黝黝、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石头。

“小托那几个小子,在西边老矿坑更深点的废堆里扒拉出来的!这品相,比上次那块还好!杂质少,硬度高!我觉得,用这玩意儿,说不定能打出更趁手的家伙!”

易拿起一块沉甸甸的矿石,触手冰凉坚硬,断面能看到细密的金属颗粒。

“是好东西,老布。但眼下先紧着修复工具和打造必要的武器,农具也要打几把,开春要用。这好铁料,省着点用,关键时刻或许能顶大用。”

“明白!”

布伦特瓮声瓮气地应道,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那堆矿石,显然已经在心里盘算能打出什么好东西了。

这时,阿肯带着一队“冻土守卫”跑步归来,每个人头上都冒着热气,脸上冻得通红,但眼神锐利,队伍也比之前整齐了些。

他们刚刚结束了上午的巡逻和体能训练。

“头儿!”

阿肯看到易,跑过来行礼。

“外围没什么异常,就是狼嚎声好像比前几天近了点。陷阱又逮到两只瘦狐狸,已经送去厨房了。”

他脸上那道疤在寒冷中显得更加狰狞,但精神头很足。

“保持警惕。训练不能松,尤其是配合。”

易叮嘱咐道:“城堡大门加固得怎么样了?”

“栎木内门框架已经立起来了,沉得很!老布说再有两三天就能装上!到时候,除非用攻城锤,否则别想轻易撞开!”

阿肯信心满满。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每个人都在忙碌,为了生存,为了这个刚刚诞生的、脆弱的希望。

易看着这一切,心中那股因力量难以掌控而产生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统治一片领地,不仅仅是个人力量的强大。

数日前,“灰烬之鹰”佣兵团已护送着阵亡者的遗体和伤员返回了灰岩镇,并向金雀花商会复命。

加尔文队长信守承诺,并未过多提及易那异常的力量,只强调了任务的惨烈与完成的艰难。

金雀花商会对此表现出了相当的重视和进一步的诚意。

就在几天前,一支规模更大的、打着金雀花旗帜的商会车队,在超过三十名精锐护卫的护送下,再次来到了法伦斯塔。

这阵仗引得领地里的孩子们纷纷跑出来围观。

他们不仅送来了之前契约约定的又一批粮食和药品,还额外带来了一份沉甸甸的礼物——整整三十套保养得不错的镶铁皮甲、二十柄质地精良的长矛、十把硬木长弓和配套的两百支羽箭,甚至还有五面蒙着牛皮的小圆盾。

这份礼物,对于正在武装“冻土守卫”的易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瞬间将队伍的装备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

领队的是哈维管事,他脸上挂着比上次更加热情的笑容:“尊敬的德文希尔领主,日安!伊薇特执事对之前的遭遇深感关切,特意吩咐,这些军备略表心意,愿能助您更好地守护领地,也愿金雀花与法伦斯塔的友谊如黑石般坚固!”

易心中明了,这是投资,也是进一步捆绑。

但他坦然接受,现阶段,他需要一切外部援助。

“哈维管事客气,也请代我向伊薇特执事转达最诚挚的谢意。金雀花的友谊,法伦斯塔铭记于心。”

更引人注目的是,哈维还亲自捧上来两个长条形的、用深色檀木制成的精美盒子,作为赠予易个人的礼物。

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把连鞘长剑,剑鞘由某种深色硬木制成,包裹着磨损的鲨鱼皮,铜制的鞘口和镖件上刻着简单的防滑纹,古朴而实用。

抽出剑身,寒光如一泓秋水乍现,刃身上密布着细密如云纹的锻打痕迹,显示出千锤百炼的功底,靠近剑格处,用古老的帝国语铭刻着两个小而清晰的单词——“坚毅”。

剑柄包裹着吸汗防滑的黑色皮革,配重恰到好处,握上去沉稳趁手。

“此剑名为‘坚毅’。”哈维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对精良造物的欣赏。

“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帝国退役骑兵队长抵押给商会的祖传之物,据说其先祖曾在第三次兽人战争中立下功勋。并非附魔武器,但用料极佳,锻造技艺精湛,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我想,正合领主大人您当前的身份与气度。”

易确实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把剑。

它不事张扬,却蕴含着纯粹的力量与坚韧,非常契合他此刻的心境。

他挥动两下,破空声沉稳有力。

另一个盒子更长一些,打开之后,里面衬着深蓝色的天鹅绒,躺着一根法杖。

杖身是由某种罕见的、密度极高的暗紫色木材——“幽影木”制成,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纹理细腻如夜空,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纯净剔透无一丝杂质的水晶,水晶内部似乎有细微的星芒在自然流转、生灭,即使在室内光线下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根‘深紫星辰’法杖!”哈维的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对贵重物品的推崇。

“杖身是百年生的幽影木心材,能轻微增幅持有者的精神力和元素亲和,顶端的水晶出自南方高等精灵工坊,对稳定法术模型、减少施法消耗极有助益。我想,对于您这样前途无量的法师学徒来说,这将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易心中了然自己根本无需此物施法,但面上,他却瞬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与喜悦,仿佛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

他郑重地接过法杖,入手沉甸甸的,那水晶中的星芒流转让他确实感到精神微微一振——虽于施法无益,但提神醒脑倒是真的。

“哈维管事!这……这太珍贵了!”易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光滑的杖身和冰凉的水晶。

“如此精美的法杖,我从未见过!伊薇特执事实在太慷慨了!请务必转达我无比的感激!有此法杖相助,我的魔法修行定能事半功倍!”

他甚至当场随意握持,比划了几个从书中看来的、法师冥想和引导元素的起手式,动作略显生涩,却完美扮演了一个得到顶级装备而兴奋不已的年轻法师学徒。

哈维见状,脸上笑容更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显然对自己挑选的礼物能如此投其所好感到得意。

“领主大人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愿它助您早日成为强大的法师!”

这场面让一旁的阿肯和布伦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份厚礼与善意,让整个领地欢欣鼓舞。

新到的武器盔甲立刻装备给了冻土守卫,队伍的士气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与喜悦,在一个午后被彻底打破。

细雪再次飘起时,一队衣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打着德文希尔家族雄狮徽记的骑兵,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带有家族纹章的封闭马车,傲慢地闯入了法伦斯塔的边境。

他们无视了外围巡逻守卫的示意,径直冲到黑石城堡那尚未完全安装内门、依旧显得破败的大门前方才勒住马匹。

蹄声如雷,打破了营地的忙碌与平静。

孩子们被妇人赶紧拉回屋里,男人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聚集到易的身后。

为首的是一名面色白皙、下颌微抬、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审视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蓝色书记官袍服,外罩厚实的毛皮斗篷,并未下马,只是用镶嵌着小颗宝石的马鞭虚指了一下闻讯从城堡内走出的易及其身后的阿肯、布伦特、科尔等人。

“我乃阿尔伯特·德文希尔公爵麾下首席书记官,罗德里克。”

他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仿佛不是来交涉,而是来宣布判决。

“奉公爵大人谕令,前来查问前法伦斯塔管家克劳福·斯诺叛主潜逃一事!斯贝思·易·德文希尔,你需要对此做出解释!公爵大人对你未能约束家仆,致使德文希尔家族声誉受损,深感不悦!”

易立于门前台阶上,雪花落在他肩头和发间,神色平静,唯有漆黑眼眸深处瞬间凝起寒冰。

他抬手,止住了身后因对方傲慢无礼而瞬间怒气上涌、准备喝骂的阿肯。

“罗德里克书记官,”易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清晰地穿透雪幕。

“首先,克劳福并非‘潜逃’。而是其贪墨领地粮饷、勾结奸商、中饱私囊,并在狼群袭击冻土村时锁闭城堡、见死不救,其罪行败露后,已被我当场革职驱逐。此事,法伦斯塔所有领民皆可作证。他如今是畏罪流亡,何来‘叛主’之说?若论追责,我倒想请问叔父大人,为何当初要派此等蛀虫,来戕害我法伦斯塔,败坏德文希尔家族的声誉?”

罗德里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这少年领主不仅不惶恐请罪,反而言辞犀利,直指要害,甚至倒打一耙。

他干笑一声,试图稳住气势:“呵,年轻气盛,推诿倒快。即便克劳福有罪,你身为一地领主,御下不严,致使家奴为祸一方,难道就无失察之责?公爵大人对此深感失望!”

“御下不严?”易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书记官阁下,请您明示。克劳福是叔父大人亲自挑选、指派而来,并非我自行招募任命。若论‘失察’,恐怕第一个该问责的,是推荐并派遣他的人吧?叔父大人若是因此要自责,我身为晚辈,倒也不好过多阻拦。”

“你……!”

罗德里克脸色一僵,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没料到易如此刁钻,一句话把责任巧妙地反扣了回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立刻强行转移话题,语气转冷:“哼,牙尖嘴利!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克劳福之事,公爵府自会另行查证。本人此行,另有一件紧要公务!”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鲜红火漆封着的羊皮纸,慢条斯理地撕开火漆,刻意将动作做得缓慢而郑重,然后才朗声宣读:“奉公爵大人命,核查法伦斯塔历年账目,经公爵府财务官审计,现已查明,该领地历年积欠主家款项,包括但不限于:税收差额、物资赊欠、城堡历年修缮代垫费用、以及相关利息,累计高达五百枚帝国鹰金币!”

他目光扫过瞬间哗然、面露惊惶的领民和易身后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的阿肯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将羊皮纸展示开来,仿佛那是无可辩驳的圣旨:

“此乃账目明细与债务凭证,白纸黑字,条列清晰!并有法伦斯塔领主印信为凭!公爵大人念及血脉亲情,格外开恩,允你一个月期限筹措。若逾期未能清偿……”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充满冰冷的威胁:“依据帝国律法及家族法度,公爵大人将不得不依法收回法伦斯塔领地管辖权,以抵偿债务!你,好自为之!”

五百金币!这个数字如同沉重的冰坨砸进人群,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绝望的吸气声,这对任何一个边境小领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一穷二白的法伦斯塔。

阿肯怒极,额角青筋暴起,就要咆哮着上前理论,却被易再次用一个冷静的眼神死死按住。

易上前一步,并未去接那卷如同催命符般的羊皮纸,只是目光锐利地、逐行扫过上面罗列的一条条莫须有的款项,最后定格在那枚清晰无误的、属于法伦斯塔领主印信的红印上。

印信是真的,但他从未签署过这样的文件,只能是克劳福,在他年幼或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管家职权和保管印信之便,早已埋下了这颗致命的毒雷。

他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讽刺,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罗德里克书记官,”易抬起眼,目光如两把淬冰的匕首,直刺对方。

“真是辛苦您不远千里,顶风冒雪,来为我演出这么一场漏洞百出的戏码。”

“你!放肆!你什么意思?”罗德里克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意思很简单,”易收敛笑容,语气斩钉截铁。

“第一,克劳福·斯诺,一个已被我正式革职驱逐的罪犯、贪墨者、背主之人,他此前所有未经我亲自许可、利用职权盗用印信签署的任何文件,皆属其个人欺诈行为,与法伦斯塔领地无关,我,斯贝思·易·德文希尔,作为合法领主,概不承认!这份所谓债务,来源不清,程序存疑,根本就是废纸一张!”

“印信在此,便是铁证!由不得你不认!”

罗德里克强自镇定,挥舞着羊皮纸。

“印信?”

易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若保管印信的管家本身就是个窃贼,这印信还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他偷盗印信,欺诈主家!叔父大人若坚持认定此债有效,那就请公爵府先行文帝国警务厅,发出海捕文书,先将罪犯克劳福缉拿归案!届时,我们三堂对质,好好查一查,他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从德文希尔家族的金库里,‘借’走这足足五百枚金币的!我也非常好奇,主家是哪位管事如此‘慷慨’且‘失察’,竟能被一个边陲之地的管家如此轻易地骗走如此巨款?这其中的蹊跷,恐怕比这债务本身更值得深究吧?”

罗德里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易的话,句句戳在要害上。

这债务本就经不起深究,完全是阿尔伯特公爵借助克劳福之手炮制出来侵吞侄子产业的工具。

若真闹到要对质抓人,深究下去,公爵指使做假账、甚至可能涉及挪用家族公款的事情就有败露的风险。

这少年领主,心思竟如此缜密狠辣!

易根本不给他喘息和组织语言的机会,步步紧逼:

“第二,即便我们抛开克劳福欺诈一事暂且不谈。请问书记官大人,我继承法伦斯塔时,金库空空如也,粮仓仅剩霉变谷物,领民不足百数且面黄肌瘦,城堡破败多处坍塌。请问,这样一片百废待兴、亟待投入海量资源进行重建的荒芜之地,是何时、因何故、向主家‘赊欠’了价值五百金币的‘物资’?这些物资具体是什么?数量多少?何时送达?可有交接记录?入库凭证?又用在了何处?是哪段围墙被修缮?还是哪座粮仓被填满?领民可曾因此受益一分一毫?”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目光扫过身后的领民,也扫过罗德里克越来越苍白的脸:

“总不能是克劳福凭空变出价值五百金币的物资,又凭空把它们消耗掉了吧?这笔糊涂账,漏洞百出,恐怕也得请公爵府派专员下来,好好算一算,查一查!我倒要看看,这五百金币的债务,到底是怎么一笔一笔‘欠’下来的!”

“账…账目在此,白纸黑字,岂容你信口雌黄,狡辩抵赖!”罗德里克声音有些发颤,色厉内荏地重复着苍白的话语。

“账目?克劳福做的账目?”易冷笑,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一个已被定罪的贪墨者做的假账,也能作为呈堂证供?书记官大人,您是在侮辱我的智慧,还是在侮辱公爵大人的智慧?或者说……”

他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罗德里克闪烁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根本就是某些人,利用一条已被驱逐的恶犬,故意设下、意图吞并我这可怜侄儿最后立锥之地的、见不得光的毒计?!”

这话太过直白,几乎撕破了所有伪装,将阿尔伯特公爵的险恶用心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罗德里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吸急促,他没想到这少年领主如此难缠,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如刀,竟将一场兴师问罪的逼债,变成了一场对主家卑劣手段的公开揭露和反诘问!

他完全落入了下风。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心知今日凭借这份漏洞百出的“债务”是绝对无法压服对方了。

他狼狈地将那份羊皮纸卷起,塞回怀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斯贝思·易·德文希尔!”

他的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恼羞成怒。

“休要胡言乱语,攀诬公爵清誉!此事是非曲直,公爵大人自有明断!你今日所言,我会一字不落地带回!这份债务,公爵府认定有效!一个月期限,是你最后的机会!届时若看不到五百金币,后果自负!”

说罢,他生怕易再说出什么让他无法招架、甚至无法回去复命的话,猛地调转马头,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厉声对车队吼道:

“我们走!”

德文希尔家族的骑兵队狼狈地簇拥着马车,在原住民沉默而愤怒的注视下,灰溜溜地、比来时速度更快地仓皇离去,马蹄溅起混着泥泞的雪水,仿佛逃离瘟疫一般。

细雪依旧无声飘落,覆盖了杂乱的马蹄印,却覆盖不了那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和愤怒。

易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缓缓握紧了腰间“坚毅”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身后的领民们鸦雀无声,看着他并不高大却在此刻显得异常挺拔坚韧的背影,眼中的惊惶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担忧,有愤怒,更有一种被领主刚才那番不卑不亢、犀利反击的言辞所点燃的、同仇敌忾的火苗。

阿肯走上前,声音低沉而凝重:“少爷,一个月,五百金币……这明摆着是……”

“我知道。”

易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钱,我们肯定没有。但道理,站在我们这边。阿尔伯特叔叔想吃了我,也得看看他的胃口好不好,别最后崩掉了牙。”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根华美的“深紫星辰”法杖,随手将其递给身旁的莉亚:“收好,以后或许有用。”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精美摆设。

随后,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而期待的脸,声音清晰有力地传遍全场:

“都回去干活!加固城堡,巡逻训练,喂养牲畜,清理土地,一样都不能停!天塌不下来!只要我们自己的拳头硬,城墙坚固,粮仓里有粮,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的镇定和信心感染了众人。

人们互相看了看,慢慢散去,虽然心头仍压着巨石,但脚步却不再虚浮,眼神中也重新透露出决心。

易抬头,望向灰蒙蒙的、不断飘落雪花的天空,以及远方那片更加深邃、孕育着未知与危险的暮色森林。

手腕上的胎记,传来一阵清晰而灼热的脉动,仿佛在回应着他心中汹涌的斗志与冰冷的决意。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像这冬日的寒云,更加浓重迫近。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城堡里无能狂怒的少年领主了。

他有需要守护的人,有可以依靠的伙伴,还有……即便充满荆棘、属于自己的力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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