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的应对策略,如同无声的军令,稽核处这部精密的机器再次以不同的节奏运转起来。
王砚依计行事,在一次与户部某清吏司主事“偶遇”闲谈时,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闻内官监近来对皇陵秋祭颇为上心,怕是又要有一番大动作,届时少不得又要麻烦贵部核对钱粮了。
”那主事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含糊应了一声,并未多言。但王砚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户部与内官监在钱粮用度上素有龃龉,这点小小的“提醒”,足以让户部相关官员对内官监即将上报的预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
明面上的“会同核查”,王砚依旧保持着不温不火的节奏,甚至在某些边缘问题上,表现出愿意“协商”的姿态,这让工部、户部派来的官员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稽核处终于学会了“官场规矩”,氛围似乎缓和了不少。
而真正的杀招,则在骆刚掌控的阴影之下。
所有能动用的精锐人手,如同鬼魅般,牢牢钉死了李文及其周边。李文本人依旧在宫墙内活动,规律而低调。但他宫外的那个“侄子”李贵,以及那家名为“云锦轩”的绸布庄,却骤然忙碌起来。
骆刚的人回报,李贵近日频繁出入几家背景深厚的银楼和货栈,似是打点关系,筹备大宗货物。更关键的是,在沈涵得到消息后的第三天夜里,李贵再次出现在那家南城的隐秘茶楼,而此次与他密会之人,虽经乔装,但其随从身形彪悍,腰间鼓囊,明显携有兵刃,绝非寻常商贾。双方在雅间内停留了近一个时辰,李贵出来时,怀中似乎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
“看清那人样貌了吗?”骆刚在秘密据点急问。
“未曾,对方戴着宽檐斗笠,遮挡严实。但听其随从偶尔漏出的口音,带着明显的……淮西腔调!”负责监视的探子肯定道。
淮西!果然又是淮西!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路调查那几家关联商号的人也传回消息。这几家商号表面上经营各类货物,与官府的采买往来也看似合规,但深入追查其背后东主及资金流向,发现其股本结构复杂,层层穿透后,最终指向的几个隐秘出资人,竟都与淮西籍的几位致仕官员乃至在任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其中一家商号,在去年曾有过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注入,时间点与永丰仓一批数额巨大的“亏空”几乎吻合!
线索的链条,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一步步收紧,勒向猎物的脖颈。
然而,对手的警觉性,也超出了预期。
就在李贵与那淮西来客密会后的次日,骆刚手下最擅长追踪的一名好手,在试图摸清那淮西来客落脚点时,于一条暗巷中遭遇伏击!对方显然也是此道高手,下手狠辣,意图灭口。幸得那弟兄机警,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负伤逃脱,但也被迫放弃了追踪。
消息传回,骆刚又惊又怒。对手的反应如此迅疾酷烈,说明李贵这条线极其重要,也说明他们一直在反监控,警惕性极高。
“大人,对方已然惊觉,我们是否……”骆刚面带忧色,请示沈涵。
沈涵站在值房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对手的激烈反应,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这说明,他们通过李文和李贵运作的,绝不仅仅是贪墨一些祭祀用度那么简单,背后必然关联着更紧要的事物,或许是维系那“不止淮西”网络的关键补给,或许是……与黑石口毁灭后,新的布局有关。
“不,不仅不能收,还要再加一把火。”沈涵转过身,眼神在烛光下幽深难测,“他们越是想捂住,越是说明这里是要害。李贵的绸布庄,最近是不是在筹备一批运往南方的‘货物’?”
“是,据监视的兄弟说,库房近日确实在打包一批绸缎,说是要运往淮西。”
“想办法,让他这批货,出点‘意外’。”沈涵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必伤人,但要让他无法按时发货,或者,让他这批货,在出城查验时,遇到点‘麻烦’。动静不必太大,但要让他,让他背后的人,感到肉疼,感到……不安。”
他要施加压力,但不是直接抓捕那种雷霆万钧的压力,而是如同水底暗流般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难以捉摸的压力。他要让李文、李贵,乃至他们背后的人,在这种持续的压力下犯错,在焦虑中露出更多的马脚。
“另外,”沈涵补充道,“让我们在淮西的人,动起来。不必接触核心,只在永丰仓周边,以及那几个与商号有关联的致仕官员、勋贵府邸外,多加留意。看看这边出事之后,那边会不会有相应的动静。”
他要打草惊蛇,更要观察蛇受惊之后,会向哪个方向逃窜,会向谁求助。
“是!”骆刚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虽然不能立刻抓捕让他有些憋闷,但这种让对方如芒在背的钝刀子割肉,似乎更能瓦解其心防。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看似平静,但暗地里的较量却愈发白热化。
李贵的绸布庄果然“意外”频发,先是库房莫名漏水浸湿了部分准备南运的绸缎,接着运送货物的车队在出城时,又被守城兵丁以“货物清单有疑”为由,扣下详查了半日,虽最终放行,却已延误了行程。李贵气得跳脚,四处打点,却查不出是谁在背后作梗,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与此同时,稽核处对那几家关联商号的背景调查,也遇到了来自不明势力的阻挠,一些原本答应提供信息的中间人突然改口或消失。但这反而更加坚定了沈涵的判断——这些商号,就是连接资金(永丰仓)、物料(流失矿料)、乃至可能存在的非法活动(黑石口工坊)的关键渠道!
线,已经动了。无论是李文、李贵这边,还是淮西那边,都因为稽核处这看似无力却又无处不在的纠缠而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