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的策略很快显现出效果。
明发至通政司的军械采买质询文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兵部与工部原本试图敷衍的官员,发现稽核处摆出的数据铁证如山,难以辩驳,更察觉到背后似乎有来自更高层面的注视,态度立刻发生了微妙转变。
数日后,一份经过“修订”的、价格更为“合理”的新报价清单被重新呈送过来,虽未完全达到稽核处核算的理想值,但虚高的水分已被挤掉大半。
这是一次试探性的交锋,稽核处小胜一局,初步确立了在军需审计领域的话语权。周算盘带着算手们趁热打铁,以此案例为基础,加速完善《军械制造物料基准》的制定。
而那份通过毛骧秘密呈送的漕运“漂没”证据,则如同石沉大海,短期内未见回响。
沈涵心知肚明,涉及漕运百万石粮秣和无数人饭碗的大案,陛下需要权衡,需要布局,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他将此事暂压心底,注意力转向了另一项扩权后的职能——对京城诸多“官店”的账目进行抽检。
“官店”,乃是由官府经营或掌控的客栈、货栈、塌房(仓库),本意为方便商旅、平抑物价、补充国库。然而日久生弊,许多官店早已沦为各级官吏中饱私囊、利益输送的温床,其账目混乱,收支不明,是众所周知的糊涂账。
稽核处此次抽检,并未选择那些背景深厚、位于繁华地段的大官店,而是由沈涵亲自圈定了几家位于城外码头、主要经营南北货转运仓储的“塌房”。
这些地方看似不起眼,但货物吞吐量大,资金流动频繁,更易发现问题,且牵扯的利益方可能相对简单,适合作为新规立威的突破口。
赵四再次被派了出去,带着几名精干手下,扮作客商,混迹于码头货栈之间。
吴愣子伤势好转不少,虽还不能剧烈运动,但也闲不住,软磨硬泡跟着周算盘,学习看那些在他看来如同天书般的账本,美其名曰“不能只会量骨头,也得学学量银子”。
抽检的命令下达第三日,被抽检的几家塌房主事便联袂来到了稽核处。与之前兵部工部官员的“软钉子”不同,这几人显得更为惶恐,也更直接。
“沈大人明鉴!”为首的是城南永丰塌房的主事,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不断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非是小人等不愿配合,实在是……塌房往来货物繁杂,客商南来北往,记账难免疏漏。且近年来生意清淡,维持已是艰难,这账目……怕是难以入大人之眼啊。”
话里话外,无非是强调困难,希望稽核处能高抬贵手,走个过场。
沈涵翻阅着周算盘初步整理出的、这几家塌房近半年的流水记录,头也不抬地问道:“王主事,永丰塌房去岁入库江西夏布一千五百匹,出库记录却仅有一千二百匹。另三百匹,是记错了,还是……另有去处?”
那王主事脸色瞬间煞白,支吾道:“这……许是……许是途中损耗,或是……寄存于别处了,小人这就回去细查,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不必了。”沈涵放下手中文书,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账目不清,收支存疑。自即日起,永丰、广储、利通三家塌房,所有账册、货牌、出入单据,一律封存,移至稽核处核查。所有银钱往来,暂时冻结。在账目核查清楚之前,三位主事,就请在衙署旁的驿馆暂住,随时备询。”
此言一出,不仅那三位主事面如土色,连堂内其他书吏也都吃了一惊。沈涵此举,等于是直接接管了这三家官店的运营,并将主事就地软禁!手段之强硬,远超以往。
“沈大人!您不能这样啊!”王主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塌房运作一日不可或缺,若是停滞,南北客商受阻,货物积压,这……这干系重大啊!”
“正因干系重大,才更要厘清。”沈涵语气依旧平稳,“至于客商货物,稽核处会派人登记在册,妥善保管,核查无误后自会发还,不会让其蒙受损失。诸位,请吧。”
不容置疑的态度,配合着门外适时出现的、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力士,彻底击垮了那几位主事的心理防线。他们被人“请”了出去,送往驿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稽核处雷厉风行,直接封店拿人的举动,在京城官场,尤其是在那些掌管着各类官店、库房的中下层官吏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稽核处领事,以及他手中那看似无形、却能冻结财路、甚至夺人自由的权力。
“头儿,这下动静可不小。”人走后,周算盘有些担忧地低声道,“这几家塌房背后,恐怕也连着些人物。”
沈涵走到窗边,看着被带走的几人失魂落魄的背影,淡淡道:“我知道。但新规立威,需用重典。若不让他们痛,他们便不会怕,更不会守我们即将颁行的《官店管理则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内略显紧张的属员们,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稽核处存在的意义,便是要让这天下的账目,都经得起算盘的敲打!要让那些习惯了在糊涂账中牟利的人知道,从此以后,此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