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宣府镇的追捕,并不意味着安全。野狐沟外围的荒山野岭,在冬夜里是另一种形式的绝地。寒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雪和冻土,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吴愣子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和寒冷的刺激下,开始阵阵作痛,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偶尔需要旁边护卫搀扶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此刻停下,就意味着可能被随后搜山的敌人发现,或者直接冻死在这荒郊野岭。
沈涵凭借记忆和舆图的指引,带领众人向着野狐沟西北方向那片相对隐蔽的区域迂回。那里山势更复杂,易于藏身,也便于观察沟内动静。
“坚持住,老吴,快到了。”沈涵回头看了一眼吴愣子,低声鼓励道。
吴愣子只是点了点头,呼吸粗重,额角渗出的汗水瞬间结成了冰霜。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石崖,崖底还有一个勉强能容纳数人避风的浅洞。
“就在这里暂时歇脚。”沈涵下令。众人立刻钻进浅洞,虽然依旧寒冷刺骨,但总算避开了那割肉般的寒风。
赵四和一名护卫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铺上带来的油布,让吴愣子靠坐着休息。另一名护卫则警惕地在洞口附近警戒。
沈涵拿出水囊,里面的水已经半冻,他用力晃了晃,递给吴愣子:“喝一口,缓缓。”
吴愣子接过,抿了一小口冰冷的清水,喉结滚动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赵四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压低声音问道。虽然暂时安全,但身处敌巢附近,前途未卜。
沈涵借着石缝间透入的微弱月光,观察着外面的地形。“等。”他言简意赅,“等毛骧的人,也等天亮。天亮后,我们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野狐沟,找到他们运输物资的规律和漏洞。”
他顿了顿,看向吴愣子:“老吴,你还撑得住吗?我们需要你的眼睛。”
吴愣子抬起头,眼神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大人放心,这点伤,不碍事。看家本事,丢不了。”
他的“看家本事”,便是军中斥候的潜行、观察与判断,这是沈涵此行不可或缺的能力。
“好。”沈涵点头,又对赵四道,“赵四,你负责照顾老吴,同时留意我们来的方向,防止有追兵摸过来。”
安排妥当,众人便在寒冷与警惕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和身体的煎熬。洞外风声呜咽,偶尔传来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与诡异。
沈涵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毫无睡意。他的思绪在飞快转动:王千户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那神秘的弓箭手是敌是友?毛骧的暗桩能否及时接应?野狐沟里,除了军械和火药,是否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自己这次北疆之行,已经将稽核处乃至自身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但看着身边这些在绝境中依然追随他、信任他的兄弟,那股责任感与热血便再次涌起。
绝不能倒下!必须带着真相,带着兄弟们,活着回去!
天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寒夜终于过去,但白天的野狐沟,同样危机四伏。
沈涵让众人吃了些冰冷的干粮,补充体力。吴愣子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气色稍好,坚持要参与侦查。
“我和老吴去前面那个高地。”沈涵指着一个距离野狐沟更近、视野更好的山坡,“赵四,你们留在这里警戒,注意信号。”
“大人,小心!”赵四郑重道。
沈涵和吴愣子借着晨曦的微光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两只谨慎的狸猫,向着预定的观察点摸去。每前进一段,吴愣子都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周围,聆听动静,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行。他的专业素养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受伤,动作依旧干净利落。
终于,他们抵达了山坡顶部,隐藏在几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从这里向下望去,野狐沟的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
白天的野狐沟,依旧显得荒凉而寂静。沟口的哨卡增加了人手,兵丁们持着长矛来回巡逻,戒备明显比之前更加森严。而那条通往秘密货场的西北小路入口处,竟然也设了一个临时岗哨。
“戒备加强了。”吴愣子低声道。
沈涵举起一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韩承之前根据西洋玩意改进的),仔细观察着。他看到沟内深处,靠近那个疑似仓库洞口的地方,有人员活动,似乎正在将一些箱子搬运上几辆覆盖着伪装的马车。
“他们在转移。”沈涵心中一沉,“看来昨晚我们的探查和今天的状告,让他们感到了威胁,准备将赃物转移走。”
必须阻止他们,或者至少弄清楚他们转移的去向!
就在这时,吴愣子突然轻轻碰了沈涵一下,示意他看向沟壑的另一侧。只见在对面的山脊上,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
有人也在监视野狐沟!
是毛骧的暗桩?还是……那个神秘的弓箭手?亦或是,王千户派出的反向监视人员?
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这片荒凉的沟壑,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棋盘,多方势力在此博弈,而沈涵和吴愣子,正处在棋盘最危险的中心位置。
“大人,看那边。”吴愣子又指向沟底。只见一队大约二十人、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行动整齐划一的队伍,正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快速向沟外移动,方向似乎是通往更北边的山区。
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的农夫或商贩。
“跟上他们?”吴愣子看向沈涵,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沈涵看着那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又看了看沟内正在转移的物资,心中迅速权衡。跟上去,可能找到对方的老巢或新的据点,但也可能陷入更大的危险。
“跟!”沈涵几乎没有犹豫,“弄清楚他们的去向,比盯着这些即将被转移的箱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