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烛爆灯花的瞬间,祠堂供桌突然剧烈震颤,那枚镇魂钉“嗡”地浮起,钉身的金光符文疯狂流转,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是毛小方的师父,清玄道长。
“师父!”毛小方猛地站起,后背的伤口撕裂,疼得他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那人影,“真的是您?”
人影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手,指向祠堂后院。那里的老槐树突然发出“咔嚓”脆响,树干裂开道缝,缝里渗出暗红的汁液,像在流血。达初刚要过去查看,却被啊秀拉住——槐树的阴影里,隐约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绿幽幽的,像藏在暗处的蛇。
“不对劲。”阿秀的铜铃铛烫得吓人,“这槐树……在吸阳气!”
话音未落,供桌前的香烛突然倒转,烛火变成诡异的绿色,蜡油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血红色的“煞”字。清玄道长的人影开始扭曲,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
“是‘回魂煞’!”毛小方脸色骤变,桃木剑瞬间出鞘,“有人在利用师父的残魂布阵,想把祠堂变成养煞的容器!”他想起阴十三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解脱,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原来血幡里最凶的怨煞,根本没被金光净化!
老槐树的裂缝越来越大,从里面钻出无数条根须,像黑色的毒蛇缠向最近的孩子。那孩子吓得呆立原地,眼看就要被根须卷住,达初纵身扑过去,用身体挡住根须,后背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快带孩子走!”
阿秀抱起孩子往祠堂外跑,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根须封死,门板上浮现出张巨大的鬼脸,正对着她狞笑。鬼脸张开嘴,喷出股黑雾,啊秀急忙用铜铃铛去挡,铃铛与黑雾碰撞,发出刺耳的尖鸣,她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铃铛上竟裂开道缝。
“孽障!敢在祠堂撒野!”毛小方挥剑劈向根须,红光所过之处,根须纷纷断裂,冒出腥臭的黑烟。他冲到老槐树下,才发现树洞里藏着个黑木盒,盒上刻着阴家的族徽,里面插着七根沾血的香——正是当年清玄道长为阴十三超度时用的,如今却成了回魂煞的阵眼。
“师兄,别碰它!”清玄道长的人影突然嘶吼,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怨毒,“这盒子里有我的半魂,你碰了,就会被拖进煞阵,永世不得超生!”
毛小方这才看清,人影的半边脸已经变成青灰色,眼窝淌着黑血——师父的残魂被回魂煞污染了!
黑木盒突然炸开,七根血香在空中凝成个血球,血球里浮出张模糊的脸,是阴家初代家主,阴无常的父亲!“毛小方,当年你师父毁我阴家根基,今日我便用他的魂,炼出‘万煞噬魂阵’,让这镇子为阴家殉葬!”
血球猛地爆开,无数怨魂从里面涌出,像潮水般淹没祠堂。达初被怨魂缠住,胳膊上的皮肉开始腐烂,却死死咬着牙,将最后一把硫磺粉撒向血球残骸:“师妹!带师父走!我来挡住它们!”
“达初!”啊秀眼眦欲裂,却被毛小方拽着往外冲。毛小方的桃木剑已经染满黑血,红光越来越弱,他知道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清玄道长的人影突然挡在他们身前,青灰色的半边脸对着血球嘶吼,另半边却流着泪:“小方,带孩子们走!师父欠阴家的,该还了!”他猛地扑向血球,人影在接触血球的瞬间燃起金光,与怨魂同归于尽,“记住,守不住道义,不如魂飞魄散!”
金光炸开的瞬间,根须纷纷枯萎,怨魂在金光中惨叫着消散。祠堂的大门“哐当”敞开,露出外面焦急等待的村民。达初瘫在地上,胳膊上的腐烂开始愈合,啊秀抱着他的头,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毛小方望着老槐树的树洞,那里只剩下一堆灰烬,风一吹就散了。他捡起地上那枚裂开的铜铃铛,铃铛里还残留着阿秀的体温。
“师父,”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告别,“我们守住了道义,也守住了自己。”
祠堂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地上未干的血迹,也照亮了孩子们脸上劫后余生的笑容。毛小方知道,只要这光还在,邪祟就永远无法得逞。
只是他后背的伤口,从此每逢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像在提醒着什么——有些守护,注定要带着血痕,刻进骨头里。
祠堂的血迹还没擦净,老槐树的树洞里又渗出了黑水。
毛小方用桃木剑撬开树洞边缘的焦黑木屑,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木屑下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个孔里都嵌着半节指骨,白森森的,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人。
“是当年被阴家害死的孩子。”啊秀捂着嘴,铜铃铛在掌心发烫,“这些指骨被怨气缠着,跟槐树的根须长在了一起。”她蹲下身,发现树根处的泥土里埋着块碎布,上面绣着半朵桃花——是去年失踪的张屠户家小女儿的,那孩子总爱穿绣桃花的袄子。
达初抡起铁锹往树根下挖,没挖两下就碰到了硬物。他用力一撬,竟挖出截发黑的小腿骨,骨头上缠着根银链子,链坠是个小小的“福”字锁,是镇上李秀才给儿子求的长命锁。“这骨头……还在动!”达初突然后退,指着骨缝里钻出的细根,那些根须正像蛆虫似的往骨头上钻,“槐树把这些尸骨当成养料了!”
毛小方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最后指向树洞深处:“回魂煞没散干净,它钻进了槐树的根脉,用尸骨养出了‘骨槐煞’。这树现在就是个活的养煞池,再等七天,月圆之夜,它就会破土而出,把镇上的人都当成新的养料。”
话音刚落,树洞里的黑水突然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凝成只小手,抓向最近的孩子。那孩子吓得大哭,被毛小方一把拽开,小手抓在地上,竟抠出五道血痕,血痕里冒出细小的根须,迅速长成藤蔓,缠向众人的脚踝。
“是槐根藤!”毛小方挥剑斩断藤蔓,藤蔓断口处流出绿色的汁液,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达初,去取煤油和火把!啊秀,用铃铛护住孩子!”
达初刚跑出去,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枝上的叶子全部竖起,像无数把小刀子,纷纷射向祠堂。啊秀急忙用铜铃铛挡在孩子身前,铃铛发出的金光与叶片碰撞,爆出点点火星,叶片落在地上,竟变成了尖利的骨片。
“师兄,救我……”树洞里传出清玄道长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呜咽,“我被根须缠着,好疼……”
毛小方心头一颤,握紧桃木剑的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是骨槐煞在模仿师父的声音引诱他,可那声音太像了,像小时候他发烧,师父守在床边轻声哄他的语气。
“师父已经魂飞魄散了!”啊秀突然喊道,声音带着哭腔,“你这妖怪,休想骗我师父!”她将银针刺进最近的一根藤蔓,藤蔓瞬间枯萎,“这些根须怕阳气,师父,用你的血!”
毛小方猛地回神,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红光再次亮起,他纵身跃向树洞,一剑刺进洞底。“孽障!敢冒充我师父,今日就让你灰飞烟灭!”
桃木剑没入的瞬间,树洞里传出凄厉的尖啸,无数根须从里面喷涌而出,像黑色的瀑布缠住毛小方的身体,往树洞里拖。他能感觉到根须在往皮肉里钻,骨头缝里传来钻心的疼,仿佛要被这棵树活生生吞噬。
“师父!”达初举着火把冲进来,将煤油泼向树根,“师妹,帮忙!”
阿秀立刻摇动铜铃铛,金光逼退周围的藤蔓。达初点燃火把,扔向树根,火焰“腾”地燃起,顺着根须往上爬,烧得槐树“噼啪”作响,根须在火中疯狂扭动,像无数条被烧死的蛇。
毛小方趁机挣脱根须,桃木剑从树洞抽出,带出一串黑色的血珠。树洞里的指骨在火焰中炸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半块烧焦的道袍碎片,是当年清玄道长的,上面还沾着几根灰白的头发。
“师父……”毛小方握紧道袍碎片,眼眶发烫。原来师父真的留下了东西,不是残魂,是他守护这里的最后一点念想。
火焰渐渐熄灭,老槐树的树干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根须,根须间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尸骨,像串在绳上的珠子。达初和啊秀看着这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洞的呜咽声,像无数孩子在哭。
毛小方将道袍碎片埋在槐树的灰烬里,又在周围撒上糯米和硫磺。“这样,它们就不会再出来害人了。”他站起身,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
达初突然指着树顶,那里的枯枝上停着只乌鸦,正盯着他们,眼睛红得像滴血。乌鸦看见毛小方望过来,突然振翅飞走,嘴里叼着根灰白的头发——是从道袍碎片上扯下来的。
“那乌鸦……”阿秀的声音发颤,“像阴家徽记上的那只。”
毛小方望着乌鸦消失的方向,那里是镇子北边的乱葬岗,据说阴家初代家主的坟就在那里。他握紧桃木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有些债,埋在土里二十年,终究还是要自己爬出来讨。
乌鸦消失在乱葬岗方向的瞬间,毛小方腰间的桃木剑突然发烫,剑身上的符文隐隐发亮。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道袍碎片,碎片边缘的焦痕竟在火光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字——“阴坟下,有活棺”。
“走!去乱葬岗。”毛小方转身就走,脚步急促。达初和啊秀对视一眼,立刻跟上。乱葬岗在镇子最北头,据说埋的都是无主孤魂,常年弥漫着不散的白雾,即使大白天也少有人敢靠近。
刚踏入乱葬岗范围,雾气就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三尺。阿秀的铜铃铛突然急促作响,铃铛声撞在雾里,竟弹回细碎的回音,像是有无数人在模仿铃铛声。“师父,这雾不对劲,像活的。”
达初举着火把往前走,火光只能照亮身前半尺,他突然停步,火把往前一伸——雾中竟立着排木桩,桩上绑着稻草人,每个稻草人胸口都插着张黄符,符上的朱砂像血一样往下淌。“这是阴家的‘锁魂桩’,用来困住想逃的冤魂。”达初认出这阵法,是他爹生前跟他提过的邪术。
毛小方伸手去揭黄符,指尖刚碰到符纸,稻草人突然“咔哒”一声转头,空洞的眼眶里渗出黑血,声音从稻草缝里挤出来:“帮……我……”
“别碰!”啊秀急忙拽开他,“这些稻草人里塞着人的指甲和头发,是用生人骨粉糊的,碰了会被缠上!”她从布包里掏出糯米,往稻草人身上撒去,糯米落地冒烟,稻草人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捧黑灰。
往前走了约莫百十米,雾气突然散开个缺口,露出座孤零零的坟包。坟前没有墓碑,只插着根发黑的木牌,上面刻着“阴十三”三个字,木牌旁倒着只乌鸦标本,翅膀展开,爪子抓着块玉佩——正是阴家徽记上的样式。
“阴十三……阴家第三代家主,二十年前突然暴毙,据说死状极惨。”达初想起镇上的老人们说过的传闻,“有人说他是被自己养的邪物反噬了。”
毛小方盯着坟包,桃木剑烫得厉害。他突然挥剑劈向坟头,泥土飞溅中,露出块青黑色的棺材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符咒间还嵌着指甲盖大小的骨头,细看竟是孩童指骨。“活棺没错,”他声音发沉,“这棺材用活人精血养着,里面的东西怕是早就成煞了。”
话音未落,棺材突然剧烈震动,板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棺身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阿秀的铜铃铛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她捂着耳朵喊:“里面有东西在撞棺材!好强的怨气!”
达初将火把塞进毛小方手里,自己抡起铁锹往棺材缝里插:“我爹说过,对付活棺要用‘破煞钉’!师父,你还记得怎么画吗?”
毛小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桃木剑上,剑刃瞬间红光暴涨。他踩着棺材边缘,剑尖对准棺盖中央的符咒:“记着!等会儿钉下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松手!”
棺盖突然被从里面掀开道缝,一股黑风卷着腥臭味冲出来,风中夹杂着无数孩童的哭嚎。毛小方看见缝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正抓向啊秀——她为了护着铃铛,离棺材最近。
“小心!”毛小方侧身挡在阿秀身前,桃木剑劈向那只手,剑锋划过,发出“滋啦”的灼烧声,黑手缩回缝里,棺材里传出暴怒的嘶吼。
“就是现在!”达初嘶吼着将铁锹别在棺缝里,死死撑开一道口子。毛小方纵身跃起,桃木剑直指棺材深处,剑身上的血符在黑暗中亮如白昼——他看见棺材里躺着个没有皮肤的人形怪物,浑身裹着粘稠的黑血,无数细小的手臂从它体内钻出,每个手腕上都戴着只小小的银镯子,正是镇上失踪孩童们的遗物。
“阴十三!你这畜生!”毛小方怒喝着将桃木剑狠狠刺下,剑尖没入怪物胸口的瞬间,棺材里炸开漫天黑灰,那些细小的手臂突然松开银镯子,化作光点飞向天际,像一群迟来的萤火虫。
怪物在剑下抽搐,身体渐渐融化成黑泥,露出里面裹着的一堆白骨,白骨间躺着块玉佩,正是刚才乌鸦叼来的那块。毛小方捡起玉佩,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以童魂铸长生,终成画饼。”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照在乱葬岗上,竟有几分暖意。阿秀的铃铛轻轻作响,像是在唱歌。达初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堆白骨,突然笑了:“总算……了了我爹的心愿。”
毛小方将道袍碎片放在白骨旁,又铲了些新土盖上。“师父,”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您看,都结束了。”
风穿过乱葬岗,带来远处镇上的喧闹声,那是集市开市的热闹,是孩子们追跑的笑闹,是炊烟混着油条的香气——是他们用剑与血,重新拼回来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