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荣耀如同盛夏的烈日，灼灼炙人。太子太保的加封，世袭罔替的恩赏，让林燮的权势与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每日前来指挥使府拜谒、送礼的官员勋贵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俨然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之地。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林燮，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与警惕。他深谙盛极而衰的道理，尤其是在感受到皇帝那看似温和的嘉许背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之后。
他大多时候称病不朝，将一应交际应酬能推则推，除了必要的军政事务，便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待在静心斋内。外人只道林指挥使远征劳顿，需要静养，唯有萧然明白，他这是在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静心斋内，依旧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竹影摇曳，药香袅袅。
林燮卸下一身玄甲官袍，只穿着寻常的深色常服，坐在窗下与萧然对弈。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少了几分沙场杀伐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平和。
“徐阶那边，近日倒是安静得很。”林燮落下一子，语气平淡。
“蛰伏而已。”萧然执白，目光落在棋枰一角，声音清润，已几乎听不出曾经的嘶哑，“他在等……陛下……的态度。”
林燮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陛下如今，既要倚重我稳定朝局、震慑边海，又怕我尾大不掉，功高震主。这平衡之术，他玩得娴熟。”
萧然抬眸看他一眼：“你既明白，便该知道……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我明白。”林燮伸手，越过棋枰，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凉，“只是这‘静’，恐怕也静不了多久。有些人，不会甘心一直等下去。”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朱载堃虽除，但其残余党羽，朝中的敌对势力，甚至……那些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对皇权构成威胁的力量，都不会因为他暂时的退让而偃旗息鼓。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曲。
萧然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论外界风雨如何，至少在此刻，这方寸天地间，是他们彼此守护的安宁。
锦衣夜行 · 第152章 杏林风波
树欲静而风不止。针对林燮的攻讦在明面上暂时平息，但暗地里的手段，却开始转向他唯一的软肋——萧然。
这日，萧然如常在回春堂坐诊。经过之前的波折，回春堂名声更盛，前来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萧然虽身份特殊，但对待病患一如既往的耐心细致，并未因外界纷扰而有丝毫改变。
然而，就在临近傍晚，病患渐稀之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声！紧接着，几名穿着孝服、披麻戴孝的男女，抬着一副门板，哭天抢地地冲进了回春堂！门板上躺着一名面色青紫、早已气绝多时的老者！
“庸医害人！还我爹命来！！”
“萧然！你开的药吃死了我爹！你今天必须偿命！！”
为首的一名壮汉双目赤红，指着萧然厉声哭骂，状若疯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堂内尚未离去的病患和伙计都惊呆了！
萧然正在为最后一位病人写方子，闻声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他缓缓放下笔，抬眸看向那哭嚎的一家人，以及门板上那具尸体，目光冷静得近乎淡漠。
“阁下何人？逝者又是何人？何时在回春堂就诊？所患何症？所服何药？”萧然起身，走到那家人面前，声音平稳，一连串问题清晰而出。
那哭嚎的壮汉被他这冷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地吼道：“我爹前日在你这里看的风寒！吃了你开的药，昨晚就……就没了！就是你害的！你这杀人庸医！”
“前日？”萧然目光扫过那具尸体，微微蹙眉，“可否将药方与剩余药渣拿来一观？另外，逝者面色青紫，指甲泛黑，恐非风寒之症，倒像是……中毒之兆。”
“药方早就没了！药也吃完了！就是你害的！你还想抵赖！”那壮汉根本不接茬，只是拼命哭喊，试图煽动周围人的情绪。跟他一同来的几名男女也开始推搡堂内的桌椅，打砸药柜，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堂外传来！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在一个小旗官的带领下，迅速涌入回春堂，瞬间便将那闹事的一家人与萧然隔开，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
“何人胆敢在回春堂滋事？！”那小旗官目光冷厉，声若寒冰。他并未看萧然，但姿态已然表明了一切。
那闹事的壮汉见到锦衣卫，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仍强自争辩：“官爷！这庸医害死我爹！你们不能官官相护啊！”
小旗官根本不理会他的哭诉，直接下令：“将所有涉事人等，连同尸首，全部带回北镇抚司！严加审讯！”
“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将那哭嚎的一家人连同尸体一并带走，行动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堂内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伙计病患。
萧然站在原地，看着锦衣卫离去的方向，眼神微冷。这绝非简单的医闹，时机、手段，都透着精心策划的痕迹。对方的目标，显然是想通过污蔑他，来打击林燮的声誉，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大的罪名。
他走到被打翻的药柜前，蹲下身，拾起几片散落的药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是冲着他和林燮来的。
锦衣夜行 · 第153章 蛛丝马迹
回春堂的“医闹”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被锦衣卫以雷霆手段迅速压下，但涟漪却已在暗地里扩散开来。尽管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但“萧先生医术不精致人死亡”、“锦衣卫仗势欺人”之类的流言，依旧在某些角落里悄然传播。
静心斋内，林燮面色阴沉地听着沈墨的禀报。
“大人，已经查清。那伙闹事之人，并非京城本地人士，是被人从京畿附近乡下雇来的泼皮。所谓的‘死者’，也并非其父，而是从一个乱葬岗找来的无名尸，死于一种罕见的蛇毒，死亡时间超过三日，绝非服用汤药所致。”沈墨语气带着怒意，“背后指使者很小心，是通过中间人联络，用了假身份和银票，暂时……还未查到源头。”
“蛇毒？无名尸？”林燮眼中寒光凛冽，“真是好算计！若非清羽机警，当场看出端倪，又被我们的人及时控制，一旦闹将开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继续查！那个中间人，还有银票的来源，一条线都不能放过！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沈墨领命，又道，“大人，还有一事。我们监视徐府的人发现，近日有几位原本与徐阶关系疏远的官员，突然频繁登门，行踪诡秘。”
徐阶？林燮眉头紧锁。这只老狐狸，果然按捺不住了吗？
“盯紧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沈墨退下后，萧然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走了进来，放到林燮面前。
“不必动怒。”萧然声音平静，“对方此举，意在试探，亦是……逼迫。”
“逼迫？”林燮看向他。
“逼你……出手。”萧然在他对面坐下，“你越是沉寂，他们……越是心慌。此次不成，必有……后手。”
林燮接过茶碗，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心中的戾气稍稍平复。他明白萧然的意思。对方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萧然，就是算准了萧然是他的逆鳞，想激怒他，让他自乱阵脚，主动跳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林燮饮了口茶，语气恢复沉稳，“不过，我们也不能一味被动挨打。”
他目光锐利起来：“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沈墨查他的明线，我们……就来查暗线。”
“你是指……？”萧然眸光微动。
“朱载堃虽死，但其党羽未必尽除。紫云妖道逃脱，闻香教核心层隐匿。还有……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影大人’与朝中某些人联系的‘信使’。”林燮缓缓道，“这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毒蛇，或许……与今日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是时候，将这些年积攒的灰尘，好好清扫一遍了。”
锦衣夜行 · 第154章 将计就计
就在林燮与萧然暗中筹谋，准备引蛇出洞之际，对方果然如他们所料，再次出手了。这一次，不再是市井间的污蔑构陷，而是直接指向了林燮的权柄核心——北镇抚司。
一名原本负责档案文书管理的锦衣卫百户，突然向都察院投案，声称手握林燮“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的“铁证”，并呈上了几封所谓的“密信”副本和一份经过篡改的账目清单。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虽然皇帝第一时间将此事压下，命三法司暗中核查，并未公开，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刚刚因海外大捷而稳固的局势，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大人！那姓王的百户分明是诬告！那些所谓的密信，笔迹模仿得再像，也瞒不过行家！账目更是漏洞百出！”沈墨气得脸色铁青，“让卑职去把他抓回来，严加审讯！”
“不急。”林燮坐在书案后，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既然敢跳出来，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且做好了万全准备。你现在去抓他，反而落人口实，坐实了我们‘构陷’、‘灭口’的罪名。”
“那难道就任由他污蔑大人您吗？！”沈墨急道。
“污蔑？”林燮拿起案上那几封“密信”的副本，随手翻了翻，语气带着讥诮，“他们这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他看向坐在一旁静静看书的萧然：“清羽，你看，他们连我与你‘密谋’的信件都伪造出来了，真是……用心良苦。”
萧然抬起头，目光扫过那所谓的密信，看到上面提及自己的化名和一些看似隐秘的联络方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错。”林燮将副本丢回案上，“他们越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我扳倒，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这个王百户，不过是个弃子。我们要通过他，找到他背后的人，找到那些隐藏在档案文书、甚至是我北镇抚司内部的……蛀虫！”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一次，他要借对方布下的局，将计就计，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内部分清洗！
“沈墨！”
“卑职在！”
“你立刻去做几件事……”林燮压低声音，下达了一连串密令。
沈墨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最后肃然抱拳：“卑职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沈墨离开后，林燮走到萧然身边，握住他的手：“恐怕，又要让你担心了。”
萧然放下书卷，回望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你我之间，何须此言。放手去做便是。”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我可借回春堂……为你……寻些‘药材’。”
林燮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春堂接触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正是打探某些隐秘消息的绝佳渠道。萧然这是要以他自己的方式，助他一臂之力。
“好。”林燮心中暖流涌过，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与清羽，早已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锦衣夜行 · 第155章 雷霆清洗
林燮的“按兵不动”，在对手看来，似乎成了束手无策、黔驴技穷的表现。那王百户在都察院的“保护”下，更加活跃，不断“回忆”出新的所谓“罪证”，牵扯到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与林燮或有旧怨、或立场不同之人。朝中暗流汹涌，不少人开始观望，甚至暗中向徐阶等人靠拢。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林燮的冷静操控下，悄然收紧。
沈墨根据林燮的指令，并未直接针对王百户，而是调动了北镇抚司最核心、最隐秘的力量，从几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同时入手：追查那伙医闹泼皮的最终资金来源；核实王百户近期所有的人际往来和异常消费；甚至，通过鸿影楼的渠道，调查与徐阶等人接触频繁的官员，其家族是否有海外或江湖上的隐秘关联。
数日之后，关键的突破口出现了！
一名负责与那伙医闹泼皮接头的中间人，在试图离京时被秘密抓获。经过连夜审讯，他交代出雇佣他的，是城南一个绰号“黑三”的混混头子，而资金，来自城内一家名为“兴盛昌”的钱庄。
与此同时，核对王百户账目的锦衣卫发现，其名下突然多出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巨款，存入的钱庄，赫然也是“兴盛昌”！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汇聚到了这家看似普通的钱庄上！
林燮当机立断，不再犹豫！
是夜，北镇抚司衙门灯火通明。林燮一身绯色官袍，端坐大堂之上，面色冷峻如冰。堂下，沈墨及一众千户、百户肃立待命。
“拿人！”林燮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一份盖有北镇抚司大印和皇帝密玺的名单掷于案下。
名单之上，罗列了包括那王百户、“黑三”、兴盛昌钱庄掌柜在内的数十人，甚至……还有两名职位不低的御史，以及一位与徐阶往来密切的礼部郎中！
“遵令！”
沈墨等人凛然领命，立刻带人如虎狼般扑出衙门，按照名单，分头拿人！
这一夜，京城注定不眠。锦衣卫四处出击，破门拿人的景象，让许多官员勋贵心惊胆战。那王百户还在睡梦中便被从都察院的“保护”下直接拖走；“黑三”及其党羽在赌场被一网打尽；兴盛昌钱庄被连夜查封，账本全部起获；那两名御史和礼部郎中的府邸也被团团围住……
雷霆万钧，迅雷不及掩耳！
当黎明来临，阳光再次普照京城时，一场无声的清洗已然接近尾声。数十名涉案人员被投入诏狱，大量的物证、账本被运回北镇抚司。
林燮一夜未眠，坐在大堂上，听着沈墨逐一回报战果。
“大人，所有名单上人员均已到案！从兴盛昌起获的账本中，发现了多条与徐府管家以及……宫中某些太监的资金往来记录！初步审讯，王百户已承认是受徐阶门下一位清客指使，构陷大人！”
果然如此！林燮眼中寒光爆射！徐阶！还有宫里的某些人！他们竟然勾结至此！
“继续审！给我撬开 every single one of their mouths! 我要知道，还有谁参与了此事！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林燮厉声道。
“是！”
沈墨领命而去。林燮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堂内，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脸上并无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
这仅仅是个开始。拔出了徐阶这颗钉子，或许能震慑宵小，但真正的挑战，恐怕才刚刚浮出水面。那些隐藏在宫闱深处、与朱载堃或许仍有牵连的阴影，才是更大的威胁。
但他无所畏惧。
为了身后的那个人，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任何敢于伸出爪牙的敌人，他都会将其连根拔起，碾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