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崂山道士
青岛的夜雾裹着腥咸的海气，顺着老城区的青石板路往深处渗。
民国二十三年建的警察局档案室里，灯泡在头顶晃出昏黄的圆斑。
方清远的步靴跟叩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废弃警察分局的楼道积着半寸厚的灰，方清远的鞋印在前面拓出两串深痕。
林慧真走在中间，银镯在腕间轻响；老赵走最后，手电筒光束抖得厉害，照在墙皮剥落的地方，像只发癫的萤火虫。
他停在离尸体三步远的位置，玄色中山装袖口沾着火车上带的煤屑。
现场是昨天早上扫街的老周发现的。老赵吸了吸鼻子，门从里面反锁，窗户插销也没动过。
局里老法医说，死者叫王富贵，三十七岁，在码头扛包的，平时老实巴交，上个月突然开始往崂山跑——
手电筒光没有先兆，地灭了。
林慧真的银镯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水面浮着层碎冰。
她抬手，那光便顺着她的指尖漫开，照亮整间屋子。
尸体比照片里更触目惊心。
男人的右肩骨完全陷进墙里，肋骨像被无形的手掰断又揉成一团，左手指甲缝里塞着墙灰，指节肿得像紫葡萄。
林慧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微微发颤——这是清心道术运转的征兆。
他害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被吓着的怕，是知道自己逃不掉的怕。她往前走两步，银镯蓝光映在尸体脸上，他撞了三次墙。
第一次到胸口，第二次到肩膀，第三次...她的指尖停在尸体后颈，那里有块青紫色的淤痕，这里的骨裂是新的，比前面的伤晚半个时辰。
方清远蹲下来。
他没戴手套，掌心贴着尸体的小腿。
尸体的胫骨扭曲成奇怪的弧度，骨茬子扎破皮肤，在裤管上洇出暗褐色的血渍。
炼气入骨。他突然说，声音发闷。
方清远顿了顿，指了指墙上的尸体“老赵，你怎么看？”
老赵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尸体应该不是死后砌进墙里面的！
难道崂山穿墙术真的存在？
这种道术我只在《聊斋志异》读到过！
......”
“可那是正经道家功夫！老百姓说的崂山道士，是能扶危济困的——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墙上的尸体，喉结滚动两下，但这尸体嵌墙的角度不对，活人哪有把自己嵌死在墙里的？
林慧真开口了，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铃：赵科长，崂山派典籍《云笈七签》里写过，穿墙术需神凝气聚，形随念动。
若中途气散...会怎样？
老赵的脸白了白“你是说，这个死者是个瞎包（指学艺不精的人），把自己卡死了?”。
崂山派有门秘术，叫炼气入骨方清远站起身，龙渊剑在剑鞘在发出轻响，用丹气重塑骨骼，能练出穿墙的身子。
可这法子要活人配合，得自愿把骨头揉碎了重长——他盯着尸体扭曲的四肢，王富贵不是自己撞墙死的，是有人逼他练这邪术，没成，就把他当废料嵌在墙里。
老赵的手电筒掉在地上，“那他......他们想干啥？......”
方清远和林慧真相互看了对方眼，又转头看向嵌在墙里的尸体，不说话。
李婉儿家的煤炉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
女人缩在八仙桌旁，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饭粒。
她盯着方清远，又看看林慧真，突然笑起来：你们也是来问他的？
警察问，邻居问，昨天还有个戴道士帽的——
戴道士帽的？林慧真打断她，长什么样？
李婉儿的笑僵在脸上。
她突然抓住林慧真的手腕，指甲掐进对方皮肤里：他说富贵有仙缘！
说崂山有神仙传法，能让他不用扛包，能让我们搬出城...可他走了七天，回来就不对劲，夜里总喊，说骨头里有虫子爬——
李婉儿家的窗棂在晨风中吱呀作响，风里夹杂着远处鸡鸣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林慧真的指尖点在她眉心，清心道术的凉意在两人间流转，如同一股寒流从指尖流入对方的意识深处。
李婉儿原本混沌的眼睛突然清明，她盯着墙上褪色的结婚照，声音发飘：“他走的前晚……说要去见神仙。”她攥住林慧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指尖冰冷而颤抖，“那天下着毛毛雨，他穿了我新纳的布鞋，说‘等我回来，咱就住上砖房’。”
“可他回来时……鞋上全是血，不是红的，是黑的。”她说话时，鼻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天雨水混合血味的气息。
方清远在屋里慢慢踱步，目光扫过墙角的米缸、缺了口的瓷碗，最后停在门后一串钥匙上。
瓷器碎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说过‘骨头要换了’？”他突然开口。
李婉儿浑身一震，像是被雷劈了：“对！对！ 他总摸自己的肋骨，说‘这根是新的，那根也是新的’。还有回我看见他对着镜子笑，说‘神仙说，穿过那堵墙，就能见着真仙’。”
“哪堵墙？”林慧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紧张和急迫。
李婉儿的眼神又开始涣散，她指着窗外的老槐树：“他说在废道观里，有面青砖墙，墙那边有光。”
方清远和林慧真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传递着默契与警觉。
废道观、青砖墙、换骨——所有线索在方清远脑子里连成线，他摸向腰间的七星龙渊，剑鞘隔着布料硌得大腿生疼，仿佛提醒着他即将面对的危险。
窗户地一声炸了。
冷风裹着腐臭灌进来，方清远转身时，正看见个黑影撞开房门。
那东西直着腿走路，膝盖不打弯，身上穿着靛青道袍，胸口的血洞还在往下滴黑褐色的液体——是具活尸。
护着人！方清远拔剑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
七星龙渊出鞘时嗡鸣作响，剑身浮起金色星芒。
活尸的指甲刮过桌面，木桌裂成两半，李婉儿尖叫着滚到墙角。
方清远握剑的手一抖，寒光一闪，却只砍下一截腐烂的衣袖。
这活尸被阴五行术养过，普通法术伤不了。
卫我九重，辟尸千里，破！龙渊剑剑身寒光爆亮。
剑刃砍在活尸右臂上，像切进烂泥里，一阵白烟过后，腐肉簌簌掉落，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可那东西竟还在往前扑， 方清远的后背抵上林慧真，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
他眉头一皱又刺一剑，这次直取活尸咽喉——剑入三寸时，活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最后倒在地上，只剩具皮包骨的骷髅。
林慧真蹲下来，用银镯挑开骷髅的道袍，露出腰间挂着的铜牌——上面刻着换骨令三个字，背面是一行小字：乙未年七月初七，崂山支脉。
方组长？老赵举着冒烟的手电筒从门外冲进来，刚才那是...
阴五行术养的活尸，专门用来探路的。林慧真把铜牌收进随身的帆布包，有人不想让我们查王富贵的案子。
方清远抬头看向窗外。“对方道行很深，这个活尸有点东西！”
夜色浓得化不开，可他分明看见，在玻璃上的裂纹里，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那是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道刻在黑夜里的刀疤。
等他再看时，窗外只剩被风吹动的竹帘，晃出一片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