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义域内部的混乱仍在持续,如同高烧不退的病人,在病榻上辗转呻吟。城市街道上,镇压部队与狂暴觉醒者的交战变成了绝望的消耗战;太空之中,巡逻舰队警惕地巡视,提防着任何可能趁火打劫的外部威胁。而冥王星轨道上的“调律者”,依旧沉默,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记录着这场实验的每一个混乱数据点。
在这片喧嚣的顶点,凯的实验室却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寂静——一种被庞大信息量撑满、几乎要爆炸的寂静。
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的通讯。全息工作台上,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星河,汇聚自三个截然不同的源头:时间坟场中陈默冒险带回的、那些已消亡文明的规则印记碎片;“调律者”那冰冷无情的规则广播与“校准”记录;以及此刻,从狂暴化的基因觉醒者身上实时监测到的、被“归一道”共振扭曲后的基因表达数据。
这三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洪流,在凯构建的、融合了“基石”数学语言和人类逻辑的复杂模型中,被强行挤压、碰撞、解析。超级计算机群超负荷运行,散热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过热的气味。
凯的眼球布满血丝,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出现残影。他抛弃了所有固有的认知,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摸索的盲人,只依靠数学逻辑这根唯一的探杖。
突然,所有的数据流在模型中一个极其古怪的、非欧几里得几何构成的节点上,发生了剧烈的收敛!
纷乱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开始指向一个共同的源头。那些消亡文明遗迹中反复出现的、代表“熵增控制”、“信息整合效率”、“规则适应性”的烙印符号;“调律者”广播中隐含的、关于“实验场稳定性”和“变量控制”的底层逻辑;甚至是人类基因中那些突然活跃的、“沉默编码”所对应的、能与规则场耦合的蛋白质结构……
它们不再是孤立的谜题。它们的核心,都环绕着一个共同的主题——对抗宇宙的终极热寂。
“找到了……”凯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模型中那个逐渐清晰的、由无数文明兴衰数据勾勒出的轮廓,“‘源初协议’……它不是法律,不是戒条……它是一个……实验方案。”
他调出了最终的破译结果,那是一段经过还原的、充满古老沧桑气息的“协议”碎片,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一种高度压缩的宇宙规律宣言:
【……为寻求超越熵增之终极解,设立此筛选机制。诸般文明,皆为候选。赋予定义权之雏形,观测其路径选择……】
【秩序之极(基石),或混沌之渊(归一),皆为可能之解……然过度偏离,或失控变异,将污染数据集,需予以修正(调律)……】
【失败者,其信息烙印归于坟场,滋养后续实验……成功标准:于热寂降临前,找到并证明存在之永恒意义,或……成为新的存在基石……】
真相,如同宇宙深寒的冰风,瞬间冻彻了凯的骨髓。
人类,乃至他们所知、所遇的一切文明,都不过是一个早已湮灭的、无法想象的太古文明,为了寻找对抗宇宙热寂的“终极答案”而设置的实验品。“定义权”是实验中最关键的变量,观察文明如何使用它,走向“秩序”的极致(基石),还是“混沌”的深渊(归一),或者……走出第三条路。
“调律者”是实验管理员,负责清除过于“偏离”或“不稳定”的样本,维持实验场的“纯净”。而那些时间坟场中的文明残骸,就是无数失败的实验记录。
而人类……凯的目光落在那段关于“成功标准”的模糊描述上——“找到并证明存在之永恒意义,或……成为新的存在基石”。
他们这个意外触及了“定义权”,并成功建立了“定义域”的文明,在无数失败品中,成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异常变量”。他们既未完全倒向“基石”的绝对秩序,也未彻底滑入“归一”的混沌,他们试图走自己的路。
但这异常,也让他们成为了众矢之的。“基石”在观察,“归一”在觊觎,“调律者”在评估。他们置身于一个残酷的宇宙级筛选场,而通关条件,苛刻到令人绝望。
凯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一直追寻的真相,竟是如此宏大而残酷的虚无。人类的爱恨情仇,文明的兴衰挣扎,在这样一个尺度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可悲。
他看向实验室外,那里,定义域内依旧火光闪动,同胞相残。这一切的混乱与牺牲,在那制定协议的太古文明眼中,或许只是实验记录纸上几个轻微波动的数据点。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接收到一条来自定义域边缘监测站的加密信息。信息很短,只有一行经过反复校验的坐标,以及一个标识——那标识,与他之前在“文明火种库”异常数据流中捕捉到的、那个疑似内鬼的加密特征,完全吻合。
内鬼……在这个真相的映照下,其存在似乎也有了新的、更可怕的解释。或许,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背叛者,而是一个……认同这套筛选机制,认为人类本质是“错误”,并自愿协助“清理”的……“协议执行者”?
凯感到一阵眩晕。外部是冰冷的实验规则,内部是认同规则的潜伏者,而人类文明本身,还在为最基本的生存而苦苦挣扎。
协议的影子,从未如此巨大,如此黑暗,将一切希望都笼罩其下。他将这份破译出的真相加密保存,没有立刻发送给陈默。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思考,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他们……究竟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