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风离开后的城市,并未因他的缺席而减缓风暴的肆虐,反而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危险的加速键,暗流汹涌得令人窒息。
宋晚将自己彻底锚定在“华晟”顶楼。这里不再是单纯的办公场所,而是指挥若定的堡垒,也是囚禁她身心的牢笼。巨大的落地窗外,白日是钢筋水泥的冰冷森林,夜晚是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映照着她内心同样激烈的天人交战。
季成刚的反扑精准而狠辣,如同一位熟知对手弱点的顶尖棋手。针对“华晟”的舆论战升级到了新的高度,几家之前还持观望态度的主流媒体,仿佛一夜之间统一了口径,连篇累牍地刊发所谓“深度调查”,用极具误导性的数据和耸人听闻的标题,将“华晟”描绘成一个依靠财务造假和技术欺诈构筑的、即将崩塌的帝国。股价在恐慌性抛售下一路狂泻,绿色的数字像狰狞的诅咒,爬满了每一块显示屏。
更棘手的是来自官方的压力。之前被林修文动用关系勉强拖延住的监管部门调查组,人员构成发生了微妙却致命的变化,几位新加入的面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要求调阅“华晟”近乎所有的核心商业机密和原始财务凭证,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远超常规调查的范畴,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剿。
“宋总,银行那边的态度也暧昧起来了,之前谈妥的几笔关键贷款,对方都开始以‘风险控制’为由拖延放款。”首席财务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现金流是企业的命脉,一旦被掐断,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瓦解。
宋晚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上面是实时滚动的股价曲线和新闻摘要。她没有回头,背影在屏幕冷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知道了。”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与己无关,“按预定方案执行。启动所有备用资金渠道,联系我们在海外接触的那几家产业基金,告诉他们,可以入场了。条件,按我们之前谈好的最优条款。”
她的指令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早已料到季成刚会有此一招,暗中布局的海外资金,便是她预留的杀手锏。这步棋风险极大,过早暴露底牌可能会引来更猛烈的攻击,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高管们领命而去,办公室内外再次陷入高速运转的嘈杂。然而,当厚重的隔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时,那强撑的镇定才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片被透支后的虚无与疲惫。
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灼烧至胃部,带来短暂的、麻痹般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深处那彻骨的寒意。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角落那个落了些许灰尘的旧行李箱。那是母亲李秀兰去世后,她从那座充满悲伤记忆的老宅里带出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密码是她的生日,锁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箱子里大多是母亲生前常穿的素雅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属于过去的馨香和樟脑丸的味道。她一件件抚过,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体温。直到在箱底最深处,触到一个用柔软丝绸方巾仔细包裹着的硬物。
解开方巾,里面是一个已经有些过时的便携式数码相机,以及几张容量不大的存储卡。宋晚记得这个相机,是母亲晚年用来记录社区花草、偶尔拍下她回家吃饭时光的工具。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找来读卡器,将存储卡逐一插入电脑。大部分影像都如同预料,是母亲温和的笑脸和琐碎日常,看得她眼眶发热,喉头哽咽。然而,在一个命名为“存档”的文件夹里,她发现了几张明显是翻拍旧照片的电子影像。
其中一张,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照片上,母亲李秀兰穿着一件她记忆中最喜欢的淡紫色毛衣,站在一间装修雅致、但并非她平日就诊医院的办公室里。她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医生,母亲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却略显疏离的微笑,但细看之下,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沉重的忧虑。
宋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确信,从未在母亲常规的病历或就诊记录中见过这位医生,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样一次会面。她将照片放大到极致,试图看清医生胸牌上的字迹,但影像因翻拍而有些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康宁……中心”几个字样。照片的电子属性信息显示,翻拍日期正是在母亲去世前不到三个月。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母亲去世前,到底去见了谁?这个被特意翻拍保存下来的影像,背后隐藏着什么?仅仅是普通的身体检查,还是……与父亲的事情有关?与她最终的离世有关?
那个被她锁在办公室保险柜最深处、与少年婚书放在一起的母亲的骨灰盒,此刻仿佛隔着层层阻隔,散发出更加沉重而阴冷的气息。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了那部加密手机,拨通了季西风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了那边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呼吸和细微的杂音,他似乎在某个紧张的环境里。
“西风,”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帮我查一个地方,名字里带‘康宁’的医疗机构,可能是私人诊所或者健康中心。时间点在七年前。重点查当时在那里工作的一位男医生,相貌特征是……”她快速而准确地描述了照片上医生的眉眼轮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随即传来季西风压低却沉稳的回应:“和你母亲有关?”
“……我还不确定。”宋晚避开了直接回答,但语气里的凝重已说明一切,“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挂断电话,宋晚独自站在空旷办公室的中央,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她心底骤然加深的迷雾。母亲的影像,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原本只为应对商业战争而紧绷的神经上,又缠绕上一条名为“过往”的、更加幽深危险的线索。
而在遥远的滨海市,刚刚结束一场隐秘行动的季西风,看着手机上宋晚发来的简短信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对着微型耳麦,声音冷冽地补充了新的指令:“居安,增加一项优先级任务:全面排查七年前,全国范围内所有名称中含‘康宁’的注册医疗机构,以及其当时所有在职的男性医务人员信息。要快。”
新的暗流,已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涌动,将本就复杂的棋局,推向更加深不可测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