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只有婴儿偶尔发出的细微呓语,以及窗外风吹过祠堂屋檐发出的呜咽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煤油灯被留在门外,屋内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斑驳而苍白的光斑。
宋晚抱着婴儿,靠坐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精神的紧绷让她无法入睡。她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是季西风血脉的证明,是她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却也是在地下世界数次拯救他们、此刻给予她一丝温暖慰藉的存在。恨与怜交织,让她无所适从。
沈居安在屋内踱步,眉头紧锁,试图从有限的线索中拼凑出清河镇与“影武者”关联的真相。“他们知道‘收割者’,而且非常恐惧……这说明他们要么是曾经的受害者,要么……就是与‘影武者’有过接触,甚至是……叛逃者?”他低声分析着,这个推测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季西风靠墙站立,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他闭着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全力扩展感知。他能“听”到门外两个守卫平稳的呼吸和心跳,能“感觉”到不远处祠堂里散发出的、一种混合着香火气和陈旧木料的沉静能量,更能隐约捕捉到小镇深处,那属于老镇长的居所方向,传来一阵阵紊乱、焦虑如同乱麻般的精神波动。
老镇长的心,很不平静。张文瑾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充满恐惧的潘多拉魔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沈居安几乎要放弃思考,宋晚也抵不住疲惫即将阖眼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粗暴的推搡,而是带着某种克制与谨慎的叩击。
屋内三人瞬间惊醒,所有睡意一扫而空。季西风倏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沈居安和宋晚也立刻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望向门口。
季西风无声地移动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是我,杨永康。”
是老镇长!
季西风与宋晚、沈居安交换了一个眼神。深夜独自前来,必有深意。
季西风轻轻拉开了门闩。
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老镇长杨永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月光下。他依旧拄着那根拐杖,但此刻看去,那拐杖更像是一种支撑,支撑着他仿佛随时会被沉重秘密压垮的身体。他脸上白日里的威严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种历尽沧桑的悲凉。
他独自一人,门外原本看守的两个镇民不知何时已被支开。
“能进去说话吗?”杨永康的声音沙哑。
季西风侧身让他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并未落锁,保持着警惕。
杨永康走进屋内,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严阵以待的三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面朝墙壁、仿佛睡着的张文瑾身上,眼神复杂地停留了片刻,又移开。他看到了宋晚怀中的婴儿,那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没有找地方坐下,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屋子中央,仿佛站立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长话短说,”杨永康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第三个人听去,“你们……真的遇到了‘收割者’?”
他问的是“收割者”,而非“影武者”,这其中的差别,耐人寻味。
季西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杨镇长似乎对‘收割者’很了解?”
杨永康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了解?呵呵……何止是了解……”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屋的屋顶,望向了遥远而痛苦的过去,“十五年前……清河镇,不,那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它曾经是一个……‘观测点’。”
观测点?!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季西风等人心中炸响!
“为谁观测?”季西风追问,心中已有了答案。
“为一个……自称为‘神之选民’的组织。”杨永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恐惧,“他们……就是你们口中的‘影武者’!”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们镇子,世代居住在这片雨林边缘,因为靠近那条……那条蕴含着特殊能量的地脉分支,被他们选中。他们给我们提供物资、技术,让我们监视地脉能量的波动,记录异常现象,同时……也作为他们进入雨林深处的前哨站。”
他的话语,揭开了清河镇神秘面纱的一角。
“那‘收割者’呢?”沈居安忍不住问道。
听到这三个字,杨永康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恐惧更甚。
“‘收割者’……是‘影武者’内部的清除部队,专门负责处理……‘失败的投资’,清理‘不稳定的因素’,以及……‘回收’失控的实验体。”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十五年前,因为一次地脉能量的异常暴动,导致镇子里几个接触过核心资料的年轻人……发生了异变。他们……他们没能挺过去,变成了怪物……”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痛苦与愧疚。
“‘影武者’派来的,不是救援,而是……‘收割者’。”杨永康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悲凉,“他们……他们当着全镇人的面,将那些孩子……那些曾经活蹦乱跳的孩子……像清除垃圾一样……‘处理’掉了……连带他们的家人,所有知情者……无一幸免……”
石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杨永康粗重的喘息声,和宋晚下意识抱紧婴儿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那是一段被鲜血与恐惧浸透的往事。
“我……我当时是副镇长,因为在外围处理事务,侥幸逃过一劫。”杨永康老泪纵横,“我回来时……镇子已经空了近一半……剩下的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埋葬了亲人,抹去了所有关于‘观测点’的痕迹,改名清河镇,对外宣称是躲避战乱的遗民,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祈祷着永远不会再被想起……”
他看向季西风,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所以……你们明白了吗?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和你们一样,是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求求你们……如果‘收割者’真的因为你们而再次来到这里……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
清河镇,是一个从“影武者”魔爪下侥幸逃脱的、生活在永恒恐惧中的幸存者聚集地。
而季西风他们的到来,尤其是张文瑾那句关于“收割者”的话,无疑是将这个隐藏了十五年的伤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并悬上了达摩克利斯之剑。
老镇长的夜访,是坦白,是求助,更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你们,要把灾难,再次带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