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清道夫”队员僵直的身影与那双深邃如星空的婴儿眼眸的对视中,被拉扯得近乎断裂。
控制中心内,落针可闻。只有能源核心低沉的嗡鸣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滞。
宋晚背对着大门,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数道冰冷目光所带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尽管它们此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滞。她不敢回头,全部的意志都用来维持着挡在培育舱前的姿态,仿佛一尊守护圣火的石像。
沈居安和阿永也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丝异动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阿永的手指还扣在高爆手雷的拉环上,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掌心。
这诡异的宁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呻吟,从医疗床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门口那些僵直的“清道夫”队员(他们的眼球在头盔下微微转动),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季西风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初时,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带着刚从深度昏迷和剧烈精神冲击中苏醒的茫然与疲惫。但很快,那涣散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了极致虚弱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清明。
他醒了。
在“母体”那浩瀚而宁静的能量场中,在外部致命威胁的冰冷刺激下,他挣脱了黑暗的束缚。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挡在培育舱前的宋晚身上,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复杂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愧疚、痛楚,还有一丝无法抑制的、失而复得般的悸动。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了培育舱中那双正静静“注视”着外面的、星空般的眼眸。
父女连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让他灵魂都在震颤的共鸣感,如同温暖的洋流,瞬间冲刷过他疲惫不堪的身心。体内那原本桀骜不驯、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种子”,在这共鸣之下,不再是冰冷的异物,也不再是躁动的野兽,而是化作了温顺的溪流,与他自身的意志前所未有地交融在一起。
他明白了。
不是他在控制“种子”,而是“她”——他的女儿,那个被称作“母体”的婴儿,在用她纯净而强大的本源,为他梳理、安抚、甚至……暂时“赋能”。
他缓缓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动作很慢,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透支后的虚软,但他的眼神,却随着这个动作,变得越来越锐利,越来越……冰冷。
那是一种掌控者的眼神。
他看向门口那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清道夫”队员,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掠过他们身上每一处装备的细节,评估着他们的威胁等级。
“……”
他尝试开口,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
宋晚听到身后的动静,猛地回头,看到苏醒的季西风,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但那惊喜很快又被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向旁边让开了一步。
季西风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短暂交汇,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有感激,有歉意,更有一种无需言明的决绝——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与整个设施共鸣的威严。
“放下武器。”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奇特的魔力。不是命令,更像是……律令。
为首的那名“清道夫”小队指挥官,头盔下的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的意志在疯狂地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压迫,但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松开了紧握的枪柄。他身后的队员也是如此,僵直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那是身体本能与强大意志在激烈对抗的表现。
季西风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由“母体”赋予的、温和而浩瀚的力量,正随着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更紧密地缠绕上那些入侵者的精神。他并不需要强行控制他们,他只需要放大他们内心深处对于“母体”本能的敬畏,对于这股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对于任务可能失败的权衡。
“退出去。”季西风再次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清道夫”队员的耳中,仿佛直接在他们的脑海里响起。
指挥官的眼中有过一瞬间的挣扎和屈辱,但最终,在那无处不在的、如同深海般令人窒息的宁静力场,和季西风那仿佛能看穿灵魂的冰冷目光双重压迫下,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如同堤坝上的第一个缺口。
紧接着,他身后的队员们,也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退出了控制中心的大门,重新没入外面通道的阴影之中。
但他们并未远离,如同耐心的狼群,依旧在门外徘徊,等待着这诡异力场消失,或者……新的指令。
危机,暂时解除。
季西风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重新躺倒在医疗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强行运用这尚未熟悉的力量,对他刚刚苏醒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控制中心内,死寂被打破。
沈居安和阿永几乎同时瘫软下去,大口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宋晚快步走到医疗床边,看着季西风疲惫不堪却眼神清明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季西风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她,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保护了……“她”。
宋晚别开了目光,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低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西风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与“种子”和平共处甚至如臂指使的奇异状态,又看了看培育舱中再次闭上眼睛、仿佛陷入沉睡的婴儿,缓缓道:
“很糟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但也……从未如此好过。”
他掌握了新的权柄,代价是他的血脉成为了力量的源泉,而门外,狼群依旧环伺。苏醒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沉重、更复杂的责任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