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晟”顶楼,宋晚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季西风发来的信息。彼时,她刚结束一场与海外基金代表的艰难视频会议,唇枪舌剑之后,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虚脱。当她看到屏幕上那几行简短的文字——“李国明已醒,提供关键证词,指向清晰。”——时,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没有欢呼,没有泪流满面。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了她。十年了,像一场漫长而黑暗的跋涉,她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独自在荆棘中穿行。此刻,终点似乎就在眼前,那扇尘封着真相与正义的门,终于被敲开了一道缝隙。可预想中的狂喜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确认。
她父亲的冤屈,她家庭的破碎,她失去的十年,终于有了铁一般的人证。这份“清晰”,是用鲜血、生命和无数人的痛苦堆砌而成的。
她缓缓坐倒在椅子上,后背渗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衬衫。她没有回复信息,只是将手机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机身,感受到数百公里外那个男人同样不平静的心跳,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由他亲手递过来的……迟到的公正。
她知道他此刻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疗养院的冲突,李国明的脆弱状态,虎视眈眈的季成刚,还有那个神秘的匿名者……他独自在滨海市,面对的险境不比她这里少半分。
他信息里那句简短的“一切安”,包含了多少未言明的凶险与坚持?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混杂着感激、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超越了同盟情谊的牵念。她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通知法务部和核心公关团队负责人,半小时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
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李国明的证词是利器,但如何使用,何时亮出,需要最周密的策划。季成刚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还有后手,甚至可能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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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安全屋内。
李国明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昏睡。季西风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蜷缩的、被岁月和恐惧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老者,心底一片冰凉。
沈居安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低声道:“已经按照李国明提供的几个名字和线索去追查了,希望能找到更多旁证。另外,疗养院那边,我们的人清理得很干净,没留下直接把柄,但季董那边肯定知道是我们做的了。”
季西风接过水杯,没有喝。“他知道是迟早的事。”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病房内,“匿名者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没有。自从发了疗养院地址后,就再没出现过。”沈居安摇头,“这个人,藏得太深了。”
季西风沉默着。匿名者像一根刺,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他提供的线索一次次将他们引向关键证据,却又一次次将他们置于险境。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扳倒季成刚那么简单。
“西风,你的伤……”沈居安看着他手臂上重新包扎后依旧隐约透出的血色,眉头紧锁。
“不碍事。”季西风打断他,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宋晚那边,压力肯定很大。季氏对‘华晟’的围攻不会停。”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季西风摇了摇头,目光深沉:“不用。她需要独立应对,这是她的战场。我们能做的,是确保这边的证据万无一失,并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提供最决定性的支持。”他顿了顿,补充道,“把我们这边整理好的、关于季氏利用林修文渠道进行灰色操作的补充证据,加密传给她。或许能帮她缓解一些资金和舆论上的压力。”
他不能直接插手她的商业战争,但他可以在她需要弹药的时候,默默递上。这是一种无声的守望,也是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和脆弱信任之上的、新型的伙伴关系。
沈居安点了点头,立刻去安排。
季西风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明媚,但他却感觉仿佛置身于暴风眼,四周是即将合拢的、更猛烈的风暴。父亲、匿名者、林修文……所有的矛盾都已被激化,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最终的对决。
他和宋晚,如同两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船,各自掌舵,却朝着同一个灯塔前进。他们能做的,就是信任对方的航术,并在对方可能倾覆时,毫不犹豫地抛出救生索。
这份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的联系,比爱情更复杂,比同盟更坚韧。它承载着过去的伤痛,也寄托着未来的微光。
而此刻,他们能做的,便是在这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里,抓紧时间,加固自己的船身,等待着,那最终审判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