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斐嬷嬷如今还在院子当中跪着呢。”兰莺姑姑站在叶瑜身后，目光落在镜子里的叶瑜身上，轻声说道。
叶瑜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绘着自己的眉毛，听到兰莺姑姑的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兰莺姑姑看着叶瑜，微笑着伸手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支翠绿的玉簪，这支玉簪通体碧绿，雕刻精美，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兰莺姑姑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入叶瑜的鬓发中，然后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
叶瑜的目光在镜子里与兰莺姑姑交汇，她看到兰莺姑姑这些天因担心她眼下生出的乌青，问道：“怎么，她还是说不愿离宫吗？”
兰莺姑姑点点头，回答道：“是，她如今倒是乖顺多了，知道小主刚起身，也不敢哭喊，就那么静静地跪在院子里。其他人要扶她起来，她也只说自己犯了错，怎么着都要赎罪才成。”
叶瑜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皇上那边怎么说的？”
兰莺姑姑连忙回答：“皇上说已经赐了宅子，还有金银细软，另外还赏赐了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让她出宫荣养。只是过了午时，如果她还是不愿意走，那就只能‘请’她出去了。”
“有宅子有钱，又有奶过皇上的情分无人敢真的得罪她，只要她出宫去，就能做人人伺候的老封君，她怎么这么不情愿呢？”
叶瑜嘴里喃喃，心情莫名有些失落。
她是真的挺不理解的，说实话，这么好的条件，如果叶瑜没有寿命限制必须留在宫里争命的话，她都想替这位嬷嬷出宫了。
宫里有什么好待的。
四四方方的天，来来去去熟悉又彼此戒备的人。
最重要的是自由啊，只要她能出去，又何必每天辛苦钻研演技，拼尽全力去讨好一个只拿你当消遣的男人。
兰莺姑姑就站在身后，继续为叶瑜挑头饰，一时没有出声。
想了想，叶瑜转头直视兰莺姑姑的眼睛：
“姑姑，你是不是心软了？”
兰莺姑姑冷不防直接对上了叶瑜的眼睛。
她先是一怔，随后点点头，用近乎叹息的声音开口：“小主没瞧见，她从知道自己要出宫的消息后，就一直在那儿跪着，这跪一晚上不吃不喝的，按说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她一把年纪了，倒还挺着。”
“今早奴婢起身时，其实奴婢也去劝她起身了。毕竟让她出宫是皇上下的令，她跪小主您又有什么用呢。然后，她就跟奴婢说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
“害，就是从前与皇上相依为命的事呗。那会儿，皇上还是这宫里头最不起眼的小皇子。没人在意她，连乳母都找的是她这样老来得子，自己孩子又夭折的不祥妇人。”
“她说她没进宫那会儿其实也总是被同乡的人嘲笑。”兰莺姑姑说着，脑海里浮想出了来斐嬷嬷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小时候家里穷，爹娘有七个孩子，我是最大那个，从小就得照顾弟妹。大些了，该嫁人了，就被爹娘卖给了个铁匠做媳妇。那铁匠，脑子不大聪明，年纪也大了，村里其他姑娘都不肯嫁他。”
来斐嬷嬷说到这儿时，脸上浮起一丝笑来：
“我进门后，左邻右舍的都笑我嫁了个傻子。他哪儿是傻子啊，他......”
来斐嬷嬷眼里涌出泪花来：“其实我能进铁匠家门，还挺开心的。那人对我是真的好，不让我洗衣服做饭，自己的铁匠铺子不挣什么钱，还肯把辛苦打铁挣来的钱拿去给我找粗使丫头，就专门伺候我。都是乡下人，我哪儿需要什么人伺候我。”
“因着这事，左邻右舍的骂铁匠的就更多了，说他傻就算了，把钱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多好，偏偏把钱给个赔钱货花着......哼，那些人越说我是赔钱货，我就越要好好过给她们看！”
“就是......”来斐嬷嬷垂下头来，兰莺姑姑眼睛尖，看到她跪着的地方溅起一小片水花：
“我实在是不中用，进门好多年都没能给铁匠生个儿子。刚开始我还怕呢，铁匠娶媳妇儿回家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可我就是怀不上，怎么都怀不上！我.....我不会因为生不了儿子，铁匠就不要我了吧！我去求神拜佛，我去偷偷看大夫，吃药。没成想铁匠还劝我呢！他叫我别着急，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那些人没说错，他真是个傻子！”
“就这么折腾了十来年，好不容易，我怀上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铁匠就跌到炉子里烧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骨头都烧得捡不起来了，死无全尸啊！铁匠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终于有后了。”
说到这里，来斐嬷嬷泣不成声，她年纪真的挺大了，又扎扎实实跪了一夜，花白的头发上甚至结了露水，看起来狼狈极了。仿佛跟之前在沁玉轩耀武扬威的来斐嬷嬷是两个人。
兰莺姑姑没忍住，还是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都过去了，想来那人在天上，也不愿见你这么为他伤怀。”
来斐嬷嬷就这么伏在地上，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哭了好久好久，才渐渐止住，沙哑着嗓子接着开口：
“后来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可能是我怀着的时候太伤心了，那孩子从生下来起就是个死胎......如果不是宫里要招乳母，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也许就是跳河里，跟着铁匠走了吧。”
“按理我这样的，也不可能选进宫，连乡下人都嫌我克子克夫呢，何况是皇宫。可偏偏不知怎的，我就进宫了。见着了还是小皇子的皇上，小小一个....大约，这么大吧。”
来斐嬷嬷用手掌比了个长度，随后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弯成了柔软的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