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墨痕朱砂觅真踪
“慧敏夫人”的尊号与赏赐，如同在苏云昭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却也更加引人注目的金身。靖王府内，她的地位已无可撼动，连带着听雪苑的丫鬟仆役行走在外，都多了几分底气。然而，苏云昭心中那根关于司礼监张德海的弦，却始终紧绷着。
封赏带来的喧嚣渐渐平息，日常庶务对于如今的苏云昭而言，已是驾轻就熟。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那未解的谜团之中。安远侯府虽倒，但“彼岸”真正的核心——“摆渡人”，或者说那个被称为“影子”的宫中内应，依旧逍遥法外，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出致命一击。
夜玄宸那边对司礼监的暗中核查进展缓慢，张德海此人太过狡猾，行事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而关于二十年前那个西域番僧的追查，也因年代久远，知情者寥寥而陷入困境。
就在看似山穷水尽之际，苏云昭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被严密关押着的人——冷月。
冷月作为“引渡使”，是唯一已知与“影子”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即便她未曾见过对方真容，但数次接触，必然留下过蛛丝马迹。之前的审讯重点在于组织的架构和罪行，或许忽略了一些细节。
“青黛，备车，去暗牢。”苏云昭放下手中的账册，忽然起身道。
暗牢设在王府地下一处极为隐秘之地，由夜玄宸的亲信层层把守。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朽的气息。冷月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一间石室，四肢戴着沉重的镣铐，昔日清冷孤高的琴师风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憔悴与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看到是苏云昭，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空洞。
“慧敏夫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苏云昭示意守卫打开牢门，走了进去，青黛紧随其后。她并未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打量着冷月。
“本妃今日来，不想听你重复那些已知的罪行。”苏云昭开门见山，“只想问你几个关于‘影子’的问题。”
冷月嗤笑一声，别过头去：“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不知道的，你问了也无用。”
“是吗？”苏云昭语气依旧平淡，“那你可还记得，每次与‘影子’联络，密道中可有特殊的气味？比如，檀香、药香，或者其他任何不寻常的味道？”
冷月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没有回答。
苏云昭继续道：“他传递消息用的纸张、墨锭，可有特别之处？接触时，你可曾注意到他的手？是否有常年执笔的薄茧，或者其他的特征？他说话的口音，语速，有无习惯性的小动作？”
她问得极其细致，都是之前审讯未曾深入涉及的方面。
冷月沉默着，但苏云昭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似乎变得略微急促了一些。
“冷月，”苏云昭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安远侯府已灭，‘彼岸’大势已去。那个‘影子’将你们当作弃子，独自逍遥。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对你毫无情谊的上线，守着这些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细节，至死方休吗？”
牢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镣铐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
良久，冷月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云昭，带着一丝嘲讽，又似乎有一丝挣扎：“你倒是……问得刁钻。”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语速缓慢：“气味……每次密道中都很潮湿，有霉味。但有一次，我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像是陈年墨锭混着一点……冰片的气息。很淡，一闪即逝，我当时并未在意。”
陈年墨锭？冰片？苏云昭心中一动。司礼监负责文书，接触上等墨锭是常事。而冰片，常被用于制作高级香料或药材，亦有提神醒脑之效。
“还有呢？”她不动声色地追问。
“手……我没看清过。但他递送东西时，动作很快，很稳。至于口音……”冷月蹙眉思索，“是标准的官话，听不出哪里口音。但……他说话似乎总是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像是……像是习惯了宣读什么。”
习惯了宣读？司礼监的太监，确实常有宣读圣旨或文书的机会！
“还有一点……”冷月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最后一次接到他紧急传讯，是在安远侯府事发前夜。密信不是放在老地方，而是塞在了一处密道壁缝里，外面……似乎沾着一点……像是朱砂的红色痕迹。”
朱砂？！苏云昭眸光骤然锐利！朱砂常用于批阅奏章、制作印泥！司礼监的太监，接触朱砂的机会极多！
陈年墨锭、冰片、宣读习惯、朱砂痕迹……这些零碎的线索，虽然依旧无法直接指认张德海，但却无比契合司礼监高位太监的身份特征！
“很好。”苏云昭看着冷月，“这些信息，很有用。”
冷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有用又如何？你们抓不到他的。他就像真正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只要他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苏云昭语气坚定，“多谢告知。”
她转身欲走。
“等等！”冷月忽然叫住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和夜玄宸，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云昭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这与你无关。”
“呵呵……”冷月低笑起来，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无关？或许吧……只是提醒你，这皇家之人，最是薄情。今日他能与你并肩，他日……未必不会兔死狗烹。你好自为之……”
苏云昭没有理会她这挑拨之言，径直离开了暗牢。然而，冷月最后那句话，却像一粒微小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投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回到听雪苑，苏云昭立刻将得到的新线索整理出来，让青黛务必亲手交给夜玄宸。
“重点查司礼监中，谁有使用特定陈墨和冰片的习惯，尤其是张德海。还有，查近段时间，司礼监的朱砂用量有无异常，或者有无人员手上、衣物上不慎沾染朱砂的痕迹。”苏云昭吩咐道。
“是，娘娘！”青黛领命而去。
苏云昭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冷月提供的线索，让张德海的嫌疑又增大了几分。但正如冷月所说，此人隐藏太深，没有铁证，根本无法动他。
或许……应该换个思路？既然难以从内部攻破，是否可以从外部施压，或者，引蛇出洞？
她想起文砚之前提到的，那个可能与张德海有关的西域番僧。如果能找到那个番僧，或者找到当年那些西域奇花种子的下落，是否就能找到突破口？
“文砚。”她唤来候在外间的文砚，“对那个西域番僧的追查，不要放松。另外，你想办法，暗中查访京城中擅长西域语言或与西域商队有来往的人，看看能否找到关于二十年前那个番僧，或者那些奇异花种的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文砚躬身应下。
安排完这些，苏云昭轻轻吐出一口气。前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茶水温热，正是她喜欢的温度。是夏竹刚换上的。
她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想起夜玄宸近日似乎格外忙碌，除了必要的政务，来听雪苑的次数明显少了。是因为追查“影子”之事不顺？还是……另有原因？
冷月那句“皇家之人，最是薄情”不经意间又在耳边响起。
苏云昭摇了摇头，将这点莫名的思绪甩开。无论如何，当下的要务，是找出那个隐藏在深宫的“影子”，解除最后的隐患。至于其他……且行且看吧。
蛛丝马迹，寻踪觅影。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第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