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卧室，她摸过手机时，屏幕上两个字正随着震动轻轻跳动。按下接听键的瞬间，他低沉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醒了吗？楼下等你。
......现在几点？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窗外的鸟鸣清脆得像碎玻璃相撞。
七点半。他顿了顿，张妈以前总说，早餐要吃热的。
苏佳这才想起，昨天睡前李明说今天要去老宅给奶奶祝寿。她趿着拖鞋跑到窗边，果然看见那辆黑色宾利停在楼下，李明倚着车门看手机，晨光照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选了条烟灰色的及膝裙——是上次李明带她去定制的，他说奶奶喜欢素雅的颜色。下楼时，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小米粥冒着热气，蒸饺的褶子里还沾着晶莹的汤汁，显然是刚出锅的。
张妈介绍的阿姨做的，李明拉开椅子，尝尝合不合胃口。
苏佳咬了口蒸饺，荠菜馅的，带着清清爽爽的香。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老宅，奶奶夹给她的那碗荠菜馄饨，也是这个味道。很好吃。她抬眼时，正撞上李明的目光，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半秒，又很快落在粥碗上，耳尖却悄悄泛起微红。
去老宅的路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苏佳翻看着手机里给奶奶准备的礼物清单——她特意托人从苏州带了套刺绣的披肩，上次见奶奶穿的那件有些旧了。李明忽然说：奶奶昨天打电话，说想喝你做的酸梅汤。
苏佳愣住：我什么时候会做酸梅汤了？
上次家庭聚餐，你不是说夏天常煮来喝？他目视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我让阿姨买了材料，在后备箱。
她这才想起，那是上个月的事了。当时她随口应付三姑六婆的盘问，说自己在家常研究饮品，没想到他连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都记着。
老宅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刚到门口就听见奶奶的笑声。李明的表妹晓冉扑过来挽住苏佳的胳膊：佳姐你可来了，奶奶念叨一早上了！她凑近低声说，我哥昨晚特意打电话回来，让厨房别放香菜，说你不爱吃。
苏佳的心轻轻颤了一下，转头看见李明正被几位长辈围住说话，侧脸在廊下的阴影里显得柔和了些。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是她前几天在衣帽间看到的，当时还觉得这颜色太温吞，不适合他，此刻却觉得格外顺眼。
祝寿宴开席时，奶奶非要苏佳坐在身边。小佳啊，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银镯子在腕间叮当作响，你跟明小子结婚也半年了，什么时候给我添个重孙？
满桌的目光都聚过来，苏佳的脸瞬间发烫。她刚要找借口，李明忽然端起酒杯：奶奶，这事急不得。您先保重身体，等您八十大寿，我们一定给您个惊喜。
奶奶被哄得眉开眼笑，又给苏佳夹了块红烧肉：多吃点，看你瘦的。
席间觥筹交错，苏佳不胜酒力，几杯红酒下肚就有些晕。李明不动声色地把她面前的酒杯换成茶杯，低声说：不舒服就去楼上歇会儿。
二楼的客房还是上次她住过的那间，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好，香气缠着阳光漫进来。苏佳刚躺下，就听见敲门声，李明端着杯蜂蜜水走进来：解酒的。
她接过杯子时，他忽然弯腰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楼下我应付着，他的呼吸拂过她额角，带着淡淡的雪松味，你睡会儿。
苏佳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幅浸了水的水墨画，晕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暖。她其实睡不着，听着楼下隐约的笑语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子——是奶奶刚才硬塞给她的，说传了三代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响惊醒，看见李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翻开的相册。照片上的他大概七八岁，穿着小西装，皱着眉吹蜡烛，嘴角却偷偷翘着，像只别扭的小猫。
奶奶找出来的，他指着照片，说我从小就爱装严肃。
苏佳笑出声：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抬眼看她，目光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那你觉得，我现在......很严肃吗？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蝉鸣都变得清晰。苏佳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她别开脸：我去看看奶奶。
刚走到门口，就被他拉住了手腕。这次他用的力气很轻，却让她挣不开。苏佳，他的声音很低，我们......
楼下忽然传来晓冉的喊声：哥！佳姐！爷爷教你们下棋呢！
李明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似的。苏佳逃也似的跑下楼，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
爷爷的棋桌摆在葡萄架下，绿莹莹的藤叶垂下来，扫过棋盘边缘。苏佳坐在李明对面看他们对弈，他执黑子，落子果断，却总在爷爷要输时，悄悄挪动自己的棋子。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和上次被玻璃划伤的疤痕。
明小子心思越来越活了，爷爷笑着敲他的手背，连爷爷都敢让。
李明没说话，目光却落在苏佳身上，她正偷偷把剥好的橘子塞进他手里。他捏着那瓣橘子，忽然想起契约里写的禁止肢体接触禁止私下交流，可这些规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
傍晚离开老宅时，奶奶往车里塞了满满一筐菜，还有她亲手做的酱菜。小佳爱吃这个，老太太拉着李明的胳膊，你记得让阿姨给她做。
知道了奶奶。他的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车子驶过石板路时，苏佳忽然说：刚才谢谢你。
谢什么？他打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替我解围。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白墙黛瓦，关于孩子的事。
李明沉默了会儿：契约里没说要孩子。
可奶奶......
她老了，就爱胡思乱想。他打断她，却在后视镜里看见她失落的眼神，心里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不过，他补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要的话......
苏佳猛地转头看他，他却盯着前方，耳根红得厉害。车子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的水映着晚霞，红得像要烧起来。
回到别墅时，阿姨已经备好了晚餐。苏佳喝着汤，忽然想起早上的荠菜蒸饺，说：阿姨的手艺真好。
明天让她给你做馄饨。李明夹给她一块排骨，你上次说喜欢。
她咬着排骨忽然笑了，原来他记得这么多事。那些她随口说的话，像撒在土里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心里发了芽。
晚饭后，苏佳在书房整理文件——她现在算是李明的特别助理，帮他处理些不太重要的琐事。书架最高一层摆着他的大学毕业证，照片上的他穿着学士服，眉眼青涩，却已经有了现在的轮廓。
在看什么？李明走进来，手里拿着杯热牛奶。
看你年轻的时候。她指着照片，比现在可爱。
他把牛奶放在她手边，忽然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苏佳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心跳声震得她发麻。李明......
别动，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就一会儿。
书房的落地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泄露的心跳。苏佳能闻到他身上的须后水味，混着淡淡的烟草香，是她越来越熟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契约到期的日子——还有三个月。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挣了挣。
李明立刻松开手，退开半步：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我先回房了。
她逃得匆忙，没看见李明望着她背影时，眼里的挣扎像翻涌的浪。他走到窗边，看见苏佳房间的灯亮了，窗帘上映出她的影子，正对着镜子发呆。他摸出烟盒，刚要点火，又想起她不喜欢烟味，索性把烟扔回抽屉。
凌晨一点，苏佳被渴醒，下楼倒水时，看见书房还亮着灯。她走过去，发现李明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文件，眉头还微微皱着。她拿起毯子想给他盖上，却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是未发送的信息，收件人是她：
苏佳，契约里说不能动真感情，可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苏佳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屏幕，像在触碰一个滚烫的秘密。她轻轻盖上毯子，转身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回到房间，她打开那个装着银杏叶项链的盒子，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吊坠上，亮得像他眼里的光。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早已越过了契约的边界，像藤蔓缠上篱笆，不知不觉间，已经枝繁叶茂。
第二天早上，苏佳在餐桌上看到李明时，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她把温热的豆浆推给他：今天别熬夜了。
他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试探：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低头喝着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李明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是那种很轻很软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一圈圈的暖。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眼里的光，已经泄露了所有的心事。
车子驶往公司时，苏佳忽然说：那条项链，我很喜欢。
李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以后，只给你戴。
阳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契约还放在抽屉里，却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灰。那些冰冷的条款，终究抵不过悄然滋生的暖意，像春雪遇阳，慢慢融化成滋养爱情的水，让深埋的种子，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