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卷着碎雨,打在锦绣华庭小区的铁门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林辰站在门柱的阴影里,手里捏着杯早已凉透的豆浆,指腹被纸杯的褶皱硌出红痕——这是他在赵坤家楼下等的第三个晚上。
小区的保安换了岗,巡逻的警车闪着蓝光从街角驶过,将林辰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抬头望向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底部漏出条暖黄的光带,像道不肯敞开的心扉。
陈阳的录音笔揣在口袋里,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凉得让人清醒。赵坤老家在镜湖镇,他妈有糖尿病——这些天林辰查了很多,知道赵坤的儿子正在读重点小学,学籍是托关系办的;知道他每个月都会往老家寄钱,备注永远是医药费;知道他在省府大楼里总是低着头走路,公文包却永远拎得笔直。
这样的人,会是死心塌地跟着马副省长的吗?林辰不信。就像老周说的,谁心里没点掂量,只是被恐惧按住了而已。
雨突然大了起来,砸在伞面上作响。三楼的灯晃了晃,窗帘被拉开道缝,一道犹豫的目光探出来,在林辰身上停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林辰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收起伞,任由冷雨打在脸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省纪委已经掌握马副省长转移资产的线索,赵坤是关键一环,别逼太紧。
他没回,只是望着那扇窗。雨幕里,那道暖黄的光带突然灭了,接着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迟疑。
赵坤出现在单元门口时,穿着件灰色的居家服,头发乱糟糟的,眼镜片上沾着水汽。他没打伞,任由雨丝打湿肩膀,看见林辰时,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说:到旁边的亭子说吧。
小区的凉亭里积着水,石凳湿漉漉的。赵坤靠着柱子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指节把布料顶出几个凸起。林市长,你这又是何必。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就是个秘书,什么都不知道。
赵秘书,林辰从包里拿出张照片,是陈阳在咖啡馆拍的,照片里赵坤正从商人手里接过一个牛皮袋,这是三个月前,你在聚贤阁门口接的东西,里面是二十万现金,对吗?
赵坤的脸色瞬间白了,眼镜滑到鼻尖,他慌忙推上去,指尖在镜片上留下模糊的指纹。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陈阳拍的。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赵坤心上,他出事前,把所有证据都备份了。你以为马副省长真能护着你?上周省纪委查账,他第一个推出去的就是你经手的那笔活动费
雨落在亭檐上,汇成细流往下淌,像在为沉默计时。赵坤的肩膀微微颤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手抖得厉害,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尼古丁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里泛起红血丝。
我也是被胁迫的。他猛地把烟摁在湿漉漉的地上,声音带着哽咽,他们拿我孩子的学籍威胁我。我儿子成绩好,好不容易考上重点小学,马副省长说,要是我不听话,就让学校把孩子退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耳语:我妈在老家住院,糖尿病并发症,每个月要花上万块,我要是丢了工作......
林辰从包里拿出另一样东西,是陈阳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明亮,胸前别着枚优秀党员的徽章。赵秘书,你看他。林辰把工作证递过去,他比你年轻,没结婚,没孩子,本可以不管这些事,安安稳稳当他的经侦队长。可他为什么要查?
赵坤的指尖触到工作证的塑料外壳,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退。林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尺。今天拿你孩子的学籍威胁你,明天就敢动你妈的住院费,后天......就该轮到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在他们的威胁下低头。
他指着照片上的陈阳:这个人,为了公道连命都拼了,我们难道要当缩头乌龟?
雨不知何时小了,风里带着桂花香。赵坤盯着工作证上的照片,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哭声混着雨声,在凉亭里久久回荡。
我对不起我妈......他哽咽着说,她从小教我,做人要正派,不能拿不该拿的钱......
林辰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有些防线的崩塌,需要的不是催促,而是让眼泪冲掉积压的恐惧。
十几分钟后,赵坤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比刚才亮了许多。他转身往单元楼走,临走时说:等我十分钟。
林辰站在凉亭里,看着雨丝在路灯下织成朦胧的网。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像人生里那些无法预测的转折。
十分钟后,赵坤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皮上印着省府办公厅的徽标。他把笔记本递给林辰,指尖还在发颤:这是马副省长的记录,每笔钱的去向,给谁送的,送了多少,都记着。有些是我经手的,有些是他让司机办的,但我都偷偷记下来了......
林辰翻开笔记本,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日期精确到小时。3月15日,给某开发商批地,收感谢费五十万;5月2日,为周志国的亲戚安排工作,收好处费十万;7月8日,挪用扶贫款三千万,转入某空壳公司......每一笔都标注着时间、地点、经手人,甚至还有对方的收条编号。
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字符:瑞士银行,账号:xxx......户名:马静远(马副省长女儿的名字)。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是马副省长真正的后手!
赵坤看着那串字符,声音带着后怕:这是他上个月让我帮着查汇率时写的,我偷偷记下来了。他说,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就带着全家移民。
凉亭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赵坤突然紧张起来:林市长,我把东西给你,能不能......能不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林辰合上笔记本,郑重地看着他:我以我的人格保证,省纪委会保护好你和你的家人。而且,他指了指笔记本,这些证据,不仅能扳倒马副省长,也能证明你的清白。
赵坤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头望向三楼的窗口,那里的灯又亮了,窗帘拉开道缝,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是他的儿子,大概还在等爸爸回家。
林辰走出小区时,雨已经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洒在笔记本上,烫金的徽标闪着微光。他想起赵坤最后说的话:其实我早就想举报了,就是没勇气......谢谢你,林市长。
原来很多时候,人们缺的不是良知,而是有人站出来说我陪你。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马副省长今晚有动作,正在转移赃款。
林辰握紧笔记本,加快了脚步。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清冽的凉意,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扳倒马副省长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找到了。但他知道,这还不是结束——瑞士银行的账户背后,或许还藏着更深的网。
就像陈阳说的,路还长,但总要有人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