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深植于心的疑虑,并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在得知朱婉如可能带来的新威胁后,变得更加清晰而紧迫。
她需要信息,需要能够保护自己,甚至在未来可能发生的风暴中掌握主动的筹码。
机会来得有些偶然。
这日傍晚,负责与小环等底层宫人保持联系的瑞珠,带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曾在钟粹宫负责浆洗、后因手脚不够利落被调至浣衣局的一个老宫女,前两日私下抱怨,说大皇子近来的贴身小衣,时常沾染一些难以洗净的、带着药味的黄褐色渍迹,与她以往浆洗过的衣物大不相同。
药味的黄褐色渍迹?
朱婉清的心猛地一跳。
这与她那日隐约嗅到的、羹汤中异常的甜腻之气,以及何乳母瞬间的惊慌,隐隐对应上了。
大皇子的饮食或用药,恐怕真的有问题!
而,一个浣衣局的低等宫女,其言论真伪难辨,也无法提供更多细节。
朱婉清深知,要想验证,甚至找到更多线索,必须接触到更核心的人或物。但这谈何容易?钟粹宫被宜妃经营得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无法插手。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夜探钟粹宫外围。
她知道这是极其冒险。
宫规森严,夜间无令在宫中行走是大忌,更何况是靠近宠妃宫苑。
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那股想要揭开谜底的冲动,以及潜在的巨大价值,驱使着她去冒这个险。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朱婉清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与夜色相近的深青色便装,头发紧紧束起,未戴任何首饰。她将那只神秘的玉兰花簪紧紧簪在发间,又将几块碎银和一小包迷药粉藏在袖袋中。
“小主,太危险了!”秋月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拉着她的衣袖。
瑞珠虽也担忧,但更冷静:“小主若执意要去,千万小心。奴婢估算过,从棠梨宫后角门至钟粹宫外围,途经两条宫道,需避开三处巡逻岗哨。子时三刻有一班巡逻经过,间隔约半柱香,这是唯一的机会。务必在寅时前返回!”
朱婉清拍了拍她们的手,目光坚定:“我自有分寸。若寅时未归。。。你们便按我们商议好的说。” 她已安排好,若被发现,便称自己梦魇惊悸,出来走走,绝口不提钟粹宫。
深吸了一口气,朱婉清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东配殿,借着墙角的阴影,迅速靠近棠梨宫的后角门。瑞珠早已买通了守门的小太监,门虚掩着。她侧身闪出,瞬间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宫道空旷,唯有风声呜咽,吹动着道旁古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朱婉清依据瑞珠描绘的路线和巡逻规律,时而疾行,时而蛰伏在假山或宫墙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一路有惊无险,她终于靠近了钟粹宫的范围。
并不敢直接靠近宫门,而是绕至其后苑靠近宫墙的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有一排低矮的房舍,似是库房或低等宫人住所,灯火昏暗。
她屏住呼吸,隐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仔细观察。
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散着淡淡的药味,比那日在御花园闻到的更为清晰。
她试图寻找那日见过的何乳母的身影,或是观察是否有负责倾倒药渣的宫人,但夜色深沉,人影稀疏,难以辨认。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一无所获,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就在她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突然从宫道另一端传来!
伴随着内侍的呵斥:“什么人?胆敢宵禁后在此鬼鬼祟祟!”
是巡逻的侍卫!
朱婉清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所在的角落是个死胡同,后退无路,前方又被巡逻队堵住!
灯笼的光线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侍卫们盔甲的反光和冰冷的面容。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被发现已是顷刻之间!夜间窥探妃嫔宫苑,这个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袖中的迷药,或许可以制造混乱趁机逃脱,但风险极大,一旦失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一拽!
朱婉清惊骇欲绝,拼命挣扎,却感觉身体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踉跄着退入了身后一扇她之前并未注意到的、虚掩着的角门内。
“嘘。。。别出声!”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角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面的灯光与呵斥声隔绝。
门内是一条狭窄漆黑的夹道,堆放着些许杂物,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气息。
捂住她嘴的手松开了,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依旧稳固,支撑着她有些发软的身体。
朱婉清惊魂未定,在极致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高大挺拔。
她迅速拔出袖中的银簪,尖端抵在对方胸前,声音因恐惧和紧张而微微发颤:“你是谁?”
对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才人小主好身手,也好胆色。”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只是这深更半夜,不在棠梨宫安寝,跑到这钟粹宫的后巷来,所为何事?”
他竟然认得她!
朱婉清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能在这深夜出现在此地,又一眼认出她身份的人,绝非寻常宫人或侍卫。
“与你无关!”她强自镇定,银簪又向前递了半分,“放开我!”
对方并未被她虚张声势吓到,反而松开了揽住她的手,向后退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
“才人小主不必紧张。”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若我想对你不利,方才便不必多此一举。”
这话在理。
朱婉清稍稍放松了紧握的银簪,但警惕未减。“你为何帮我?”
“路见不平罢了。”他答得轻描淡写,“宫规森严,才人小主还是莫要轻易涉险为好。有些地方,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
这话意有所指,仿佛知道她为何而来。
就在这时,夹道外传来巡逻侍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对话:
“头儿,没有人啊,是不是看花眼了?”
“许是野猫吧,继续巡逻!”
危机暂时解除。
那神秘男子低声道:“巡逻已过,才人小主请速回吧。沿着这条夹道走到头,右转,可通向西六宫外围,较为安全。”
他说完,未等朱婉清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夹道更深处的黑暗中,瞬息间便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朱婉清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根冰冷的银簪。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松木气息。
她不敢久留,依着那神秘人指点的路线,一路心惊胆战,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棠梨宫东配殿。
当她从后角门闪身而入,轻轻合上门扉时,寅时的更鼓恰好敲响。
秋月和瑞珠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见她平安归来,皆是松了口气。
朱婉清靠在门板上,剧烈的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她摊开手心,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发现自己紧握的掌心中,除了那根银簪,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小片折叠整齐的、质地特殊的桑皮纸。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墨迹淋漓、笔锋凌厉的字:
“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