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凛冬已至,呵气成霜。瓦窑堡在持续的输出中并未停歇,反而因为前线不断反馈回来的、带着硝烟味的需求,而激发着新一轮的技术微创新。这一次,问题的焦点落在了坦克最核心的能力之一——远距离精确射击上。
刚刚结束一场中等规模攻坚战的装甲营,在凯旋的喜悦之余,也带回了一份份沉甸甸的战斗详报。营长“雷公”在向林烽做汇报时,挠着他那钢针似的短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林顾问,咱们的‘铁牛’皮厚炮狠,近了一顿猛揍没得说。可有时候吧,隔着七八百米甚至上千米,瞅见鬼子的薄皮坦克或者重要火力点,想给它来个‘点名’,这炮打出去,落点就有点‘随缘’了。全靠炮手老弟的经验蒙,蒙对了皆大欢喜,蒙不对,浪费炮弹不说,还容易让鬼子反应过来。”
几位坦克车长和炮手也补充了细节:“是啊,林顾问!咱们这瞄准镜,看目标是清楚,可到底离了多远,心里没个准数。特别是山地起伏地形,距离判断一错,炮弹不是打近了就是打远了,干着急!”
这些反馈,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了林烽和负责火炮系统的杨勇、负责光学仪器的田方心上。坦克的强大火力,如果不能有效地转化为精准的毁伤,其威力将大打折扣。
“土法”上马:瞄准镜上的“智慧尺”
林烽立刻召集了杨勇和田方进行“头脑风暴”。在简陋的办公室内,炭火盆噼啪作响,与三人激烈的讨论相映成趣。
“问题的根子在于距离测定。”林烽一针见血,“咱们没有专业的测距仪,炮手全凭肉眼估算,误差太大。”
杨勇皱着眉头:“专业测距仪结构复杂,成本高,短时间内咱们搞不出来,也装备不起。”
田方盯着桌子上一个报废的坦克瞄准镜,若有所思:“能不能在现有的瞄准镜上想想办法?给它加点‘辅助线’?”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林烽的思路。他猛地一拍大腿:“对!辅助线!老田,你还记得咱们以前怎么教新兵用步枪上的表尺估算距离的吗?”
杨勇眼睛也亮了:“你是说……参照物大小?”
“没错!”林烽兴奋地拿起粉笔,在墙上挂的小黑板上画了起来,“咱们给坦克瞄准镜的分划板上,刻上几道特殊的密位刻度线!这些线不是乱刻的,是经过计算的。比如,我们知道日军九七式坦克的高度和宽度大致是多少。当它在瞄准镜里,其车身高恰好充满某一根刻度线对应的视场高度时,那就对应一个特定的距离!比如,充满这条线是800米,充满那条线是1000米……炮手只需要快速判断目标在镜子里‘占’了哪根线,就能大致估算出距离,然后装定相应的表尺分划!”
这个思路简单、直接、成本极低,几乎不需要改动现有瞄准镜的核心结构,只需要在分划板玻璃上增加一些精密的刻线即可。
“毫米”之间的艺术:刻线计算与加工
方案一定,田方立刻带领光学车间投入了计算和试制。
1. 数据采集与计算: 他们搜集了日军主要装甲目标和常见工事的典型尺寸(高度、宽度),结合“太行”坦克105毫米主炮在不同距离上的弹道数据,反推出在不同距离上,这些目标在瞄准镜视场中应该呈现的张角(密位数),进而确定了需要刻画的几条关键距离刻度线(例如对应600米、800米、1000米、1200米)。
2. 精密刻划: 这是在显微镜下进行的精细活。老师傅们利用改造的精密刻线机,手持经过严格校准的金刚石刻刀,在瞄准镜的分划板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刻划出那几道比头发丝还要细的、代表不同距离的短横线。每一道线的位置和长度都要求极其精确,稍有偏差,测距结果就会失之千里。
“这活儿,真是把一辈子的耐心都用上了!”一位老师傅一边在巨大的显微镜前调整着刻刀角度,一边对徒弟感慨,“手抖一下,这‘尺子’可就量不准咯!”
3. 校准测试: 刻划好的分划板被安装回瞄准镜,然后拿到室外,对着已知距离上的不同大小目标进行反复验证和微调,确保其测距准确性。
靶场见真章:“移动狙击炮”的诞生
第一批加装了“简易测距尺”的坦克瞄准镜被紧急安装到几辆坦克上,拉到靶场进行实弹测试。标靶是设置在800米外的一个模拟日军九七式坦克大小的钢板靶。
一名经验中等但已经熟悉了新瞄准镜使用方法的炮手担任射手。他沉稳地摇动方向机和高低机,将十字线稳稳压住目标。
“目标,敌坦克,距离……根据刻度判断,约800米!”炮手根据目标高度在镜中对应的刻度线,迅速报出距离。
装填手根据距离装定相应表尺分划。
“轰!”
炮口喷出火焰和硝烟,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800米外的钢板靶!弹着点距离靶心仅偏出约5米!这个精度,对于坦克在运动中对运动目标的射击而言,已经堪称优秀!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减少了之前完全靠经验射击时,可能出现的上百米甚至更远的偏差!
又进行了几次对不同距离、不同大小目标的测试,使用测距尺的炮手们,其首发命中率相比以往有了显着提升!
站在观察位置的杨勇,看着远处靶子上不断新增的弹孔,惊讶地挑了挑他那浓密的眉毛,转头对林烽说道:“林科长,可以啊!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把这步枪上狙击镜的测距土法子,愣是给搬到咱们这铁疙瘩上了? 这主意太妙了!”
林烽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身边坦克冰冷的装甲,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与幽默:“老杨,甭管洋法子土法子,管用就是好法子! 咱们这叫‘因地制宜,土洋结合’!以后啊,咱们的坦克,就不光是冲击的‘铁牛’了,还得是能在中远距离上给鬼子‘点名’的——‘移动狙击炮’! 看哪个鬼子坦克还敢在咱们射程里大摇大摆!”
消息传开,装甲营的坦克兵们欢欣鼓舞。这意味着他们无需等待专业的测距兵或复杂的仪器,自己就能更快、更准地完成瞄准-射击流程,尤其适合在遭遇战、运动战中先敌开火,掌握主动权。
“尺子”带来的新思考
然而,在成功的喜悦中,田方却盯着那布满精密刻线的分划板,提出了更深一层的问题:“林主任,这测距尺对付大小固定的目标(如坦克、碉堡)很有效。但如果目标是分散的步兵,或者地形起伏导致目标显现部分大小不定,这‘尺子’可就有点不好使了。而且,这毕竟还是靠人眼判断‘充满’哪根线,不同炮手之间可能还是有细微差异。咱们能不能……未来搞一种更‘自动’点的测距方式?哪怕只是给个灯光或者声音提示?”
林烽赞许地点点头:“老田,你想得远。这测距尺是我们解决有无问题的第一步,它极大地提升了现有装备的效能。但你说得对,它的局限性也很明显。关于更自动化的测距,比如光学合像式,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利用某种波束的测距原理,虽然现在看还很遥远,但这个方向,值得我们留意和跟踪。咱们瓦窑堡的创新,就是要在解决眼前问题的同时,永远盯着下一步。”
一把刻在玻璃上的“尺”,点燃了坦克中远距离精准打击的火花。
这看似简单的升级,却蕴含着巨大的战术价值。然而,这“手动”测距的局限,也如同镜片上那细微的刻痕,提示着通往更高精度、更快反应的火控之路,依然漫长。杨勇脑海中那关于“自动化测距”的模糊构想,与田方对更精密光学系统的追求,共同为瓦窑堡的下一轮技术跃进,埋下了充满想象力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