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衙署的夜,比往日更沉几分。檐角的铜铃被寒风扯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叮铃”声,像极了暗处窥伺的人压抑的喘息。沈砚坐在书房里,案上摊着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墨笔圈着几处名字——漕帮余孽宋三的同党、被罢黜的王主事背后的宗族、王守诚的心腹,最后,一个红圈重重落在了“京城曹党”四个字上。
“大人,府衙内外都安排好了。”刘黑塔推门进来,军靴踏过青砖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属下挑了二十个兄弟,都是跟着您从京城来的老兵,日夜轮班守在书房和卧房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另外,码头和户房那边也加了人手,防止有人趁机搞破坏。”
沈砚抬眸,指尖在“曹党”二字上轻轻点了点:“光守着府衙不够。曹吉祥在京城一手遮天,这次派来的是‘影杀楼’的人,这些刺客惯会隐匿行踪,说不定早就混进了城里。你再让人去查最近进城的陌生面孔,尤其是带着兵器、行踪诡秘的,一旦发现可疑,先扣下来审问。”
刘黑塔刚应下,周墨就捧着一叠卷宗走进来,脸色比平日苍白几分:“大人,这是近期结怨势力的梳理。漕帮余孽还剩十余人,躲在城郊的破庙里,靠着之前私藏的银子度日;被罢黜的几个旧吏,家里都是本地宗族,虽然不敢明着跟您作对,但私下里一直在散播您‘苛待旧臣’的流言;王守诚那边,自从贾文和被押走后,就没再明着插手漕运,但他的门生一直在邻省活动,似乎在盯着咱们的漕粮动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京城曹党……属下查到,曹吉祥的侄子曹显,上个月刚从京城来咱们州府附近的府城任职,说是任职,其实更像在暗中盯着您。‘影杀楼’的金牌刺客,据说每次行动前,都会跟当地的曹党眼线对接。”
沈砚捏了捏眉心,心里清楚,这些势力环环相扣,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错,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正思索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快得像错觉。刘黑塔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厉声喝道:“谁?!”
没人应答。沈砚却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用一根细竹枝压着,竹枝上还沾着几片新鲜的柳叶——这个季节,柳叶早就落尽了,显然是来人特意带来的记号。
他走过去拿起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用特殊的墨汁写就,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蓝光:“曹阉雇影杀楼金牌刺客三人,已至汝处,速避。刺客惯用薄刃短匕,喜藏于袖口,夜间行动,偏好攻击左侧后心。”落款处,画着一只展翅的青鸢,是青鸢的标记。
“是青鸢的警告。”沈砚将纸条递给周墨和刘黑塔,“她久未露面,这次特意送信来,说明情况比咱们想的更紧急。影杀楼的金牌刺客,出手从无失手,咱们若是只被动防御,迟早会被他们找到破绽。”
刘黑塔急道:“那咱们怎么办?要不您先躲进按察司的大牢里?那里守卫森严,刺客肯定进不去!”
“躲是躲不过的。”沈砚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光,“曹吉祥既然敢派刺客来,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好让漕运改革半途而废。咱们不如将计就计,引出刺客,抓住他们,再顺藤摸瓜,把曹吉祥雇凶杀人的罪行坐实——到时候,就算他在京城势力再大,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周墨眼睛一亮:“大人是想设局引刺客现身?可刺客狡猾得很,怎么才能让他们上当?”
“用饵。”沈砚走到墙边,指着挂着的州府地图,“城郊的普济寺,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百姓去祈福,寺里的香火很旺,但从府衙到普济寺,要经过一段荒无人烟的树林,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咱们就故意放出消息,说本官下月初一会去普济寺为漕运祈福,而且为了显‘诚心’,只带少量随从——这样一来,刺客肯定会以为是除掉我的好机会。”
他转头看向刘黑塔:“你立刻去准备。第一,让人在府衙内外散布祈福的消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那些跟曹党有勾结的人。第二,在去普济寺的必经之路——那片松树林里设埋伏,把你的精锐都派去,分成三队,一队藏在树上,用强弩瞄准林间小道;一队在道旁的草丛里挖陷阱,铺上伪装,陷阱里放渔网,一旦有人掉进去,渔网会自动收紧;最后一队拿着石灰粉和短棍,守在陷阱两侧,等刺客落网后,立刻用石灰粉迷他们的眼,再动手擒拿。”
刘黑塔听得热血沸腾,抱拳应道:“大人放心,属下保证布置得万无一失!就算是影杀楼的金牌刺客,也插翅难飞!”
周墨却皱着眉,似乎有些犹豫:“大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刺客识破了咱们的计谋,或者埋伏出了差错……”
“越是冒险,越能让刺客相信这是真的。”沈砚打断他,“曹党盼着我死,影杀楼的刺客又急于立功,他们不会多想的。你这边也别闲着,继续查曹显的行踪,看看他跟刺客有没有接触,另外,再去按察司一趟,跟李大人打个招呼,让他届时派些人手在普济寺外围接应,以防万一。”
周墨点点头,转身离去。书房里只剩下沈砚和刘黑塔,刘黑塔还在琢磨着埋伏的细节,沈砚却看着周墨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刚才周墨的犹豫,似乎不止是担心冒险,还有些别的情绪,像是……隐瞒?
接下来的几天,州府里果然传开了沈砚要去普济寺祈福的消息。茶坊酒肆里,百姓们都在议论,有人说沈大人是为了漕运顺利,有人说沈大人是为了安抚民心,连王守诚派来的眼线,都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巡抚衙门。刘黑塔也按照沈砚的吩咐,在松树林里布好了埋伏,强弩、渔网、石灰粉都准备妥当,只等刺客上钩。
可就在祈福日前夜,周墨突然神色慌张地闯进了沈砚的书房。他站在门口,双手攥着袖口,手指泛白,眼神躲闪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
“周墨,出什么事了?”沈砚放下手里的兵书,察觉到他的反常。
周墨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大人……明日去普济寺,您……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影杀楼的刺客手段狠毒,万一……万一有什么不测……”
“埋伏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沈砚安抚道,心里却更疑惑了——周墨一向沉稳,怎么会突然这么慌张?
周墨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不经意般说道:“大人,属下刚才去松树林查看,发现刘都头的布防……好像有个漏洞。靠近树林西侧的那个陷阱,伪装的草皮没铺好,露出了一点渔网的边角。属下想提醒刘都头,可他忙着安排人手,没听进去……您明日经过的时候,可得多留意西侧的动静。”
沈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刘黑塔做事一向仔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周墨特意提起这个“漏洞”,是真心提醒,还是……故意把刺客引向那个方向?他看着周墨不安的神色,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周墨到底怎么了?是被曹党收买了,还是被人胁迫了?这个所谓的“漏洞”,到底是真的疏忽,还是引诱刺客的另一个陷阱?
“我知道了。”沈砚不动声色地应道,“你放心,明日我会多加小心。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墨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沈砚一眼,眼神里满是复杂。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着沈砚冷峻的脸。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里暗暗盘算:不管周墨的提醒是真心还是陷阱,明日的普济寺之行,都注定是一场生死较量。而他要做的,不仅是抓住刺客,还要弄清楚,周墨到底站在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