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冷雨像被老天揉碎的冰碴子,密不透风地砸在咸阳城的青砖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又迅速汇成细流,顺着砖缝钻进地下,留下一片片深褐色的湿痕。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咸阳宫檐角那盏长明灯的光,都被雨雾裹得昏昏沉沉,只有赵高府深处的一间密室,还亮着两点摇曳的烛火 —— 那烛火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把密室墙壁上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一群蹲在暗处的鬼魅,正死死盯着门内那两个密谋的人影。
亥时三刻,李斯撑着把边缘磨破的油纸伞,踉踉跄跄地拐进赵高府后的小巷。伞面破了三个大洞,雨水顺着破洞漏下来,打湿了他藏青色的丞相袍,袍角沾满了泥点,连平日里用和田玉簪固定的发髻,都散乱地垂在额前,几缕湿发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眼底的慌乱。他走得很急,脚下的木屐踩在积水里,发出 “啪嗒啪嗒” 的响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格外刺耳。
小巷尽头是道暗门,门板用黑檀木做的,和围墙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门上一块松动的青砖,是他和赵高约定的暗号 —— 这块砖比别的砖薄半寸,抠动时会发出 “咔嗒” 的轻响。李斯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抠动青砖,暗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赵高的亲信老赵头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压低声音说:“李丞相,快进来,公公在密室等您半个时辰了,茶都凉了两回。”
李斯弯腰钻进暗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暗门后是一条窄窄的回廊,两侧种着枯竹,竹叶被雨打湿,沉甸甸地垂在回廊顶上,偶尔滴下几滴雨水,砸在李斯的肩头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老赵头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得像猫,鞋底沾着的草屑落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穿过两道挂着破竹帘的月亮门,才到了书房外 ——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点灯,只有书架后的暗格透着一点微弱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进去吧,公公在里面。” 老赵头说完,就退到回廊拐角,背靠着墙站定,像块没感情的石头。
李斯推开门,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大多是《商君书》《韩非子》之类的法家典籍,却蒙着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动过。他走到书架前,按照之前的约定,将最中间那本卷边的《吕氏春秋》往左边推了半寸 —— 只听 “咔嗒” 一声,书架像被按了机关,缓缓往旁边滑动,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石阶上沾着点未清理的灰尘,边缘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显然很少有人走。
“李丞相架子不小啊,让咱家好等。” 赵高的声音从石阶下传来,带着点阴阳怪气的笑意,像根细针,扎得李斯心里发紧。
李斯顺着石阶往下走,每走一步,石阶就发出一声轻微的 “creak” 声,像是随时会塌。密室不大,也就丈许见方,中间摆着张黑檀木桌,桌上燃着两根牛油蜡烛,烛火晃得厉害,烛油顺着烛身往下滴,在桌角积了一小滩蜡油。桌案上还堆着几卷竹简,上面用炭笔写满了名字,有的名字旁边画着红圈,有的画着黑叉,最上面一卷的封皮上,用红笔写着 “咸阳贵族名录”,字迹遒劲,带着点阴狠的力道。桌角放着个羊脂玉如意,是赵高平日里把玩的物件,玉面上泛着冷光,沾着点未擦干净的指痕。
“赵公公,” 李斯走到桌前,把油纸伞靠在墙角,雨水顺着伞柄流下来,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他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冷汗,帕子上还沾着点墨渍 —— 是早上批阅奏折时蹭的。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连带着手指都在抖:“您肯定听说了吧?渭水那渠,修得比预想中还顺!蒙恬不仅派了五百军士,还放话‘要是人手不够,北境边军随时能调’;民夫们更是抢着干,杨村的老周,天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工地,还帮着劝其他佃户,说‘秦先生是救星,跟着秦先生干,以后再也不怕旱了’!”
他顿了顿,帕子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现在咸阳城里,百姓都快把秦风当神拜了!扶苏天天去工地巡视,跟秦风形影不离,昨天还在朝堂上夸秦风‘懂民生、办实事’;陛下更是信任,修渠的事全交给他,连材料调度都不用咱们插手 —— 上次我想提一句‘材料不够,得缓一缓’,陛下直接瞪了我一眼,说‘别耽误修渠,少府必须全力配合’!”
李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绝望:“再这么下去,咱们之前想毁讲坛、扳倒秦风的计划,全白费了!秦风有民心,有军方支持,还有陛下信任,咱们别说保住丞相之位,能不能善终,都难说啊!”
赵高拿起玉如意,在手里慢悠悠地转着,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眼神落在跳动的烛火上,映得瞳孔忽明忽暗。“李丞相,” 他冷笑一声,玉如意轻轻敲了敲桌角,发出 “嗒嗒” 的轻响,“你慌什么?秦风现在看着风光,可他犯了个致命的错 —— 他忘了陛下最忌讳的是什么。”
李斯愣了一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掏出藏在袖筒里的折扇,下意识地扇了扇,却忘了扇面早就破了个洞:“陛下最忌讳…… 权臣专权?可秦风只是个书生,没兵权啊,他手里只有三千民夫,还是临时招募的。”
“没兵权?” 赵高放下玉如意,身体往前倾了倾,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皱纹拉得格外狰狞,“他总领修渠,掌着三千民夫,这不是‘人力’?蒙恬是武将,掌着北境十万边军,还派五百军士归他调遣,这不是‘兵权’?文臣掌人力,武将掌兵权,两人还走得这么近,天天在工地上商量事,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他拿起一支狼毫笔,在竹简上画了个黑叉,笔尖划破了竹简表面,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先王在位时,吕不韦就是因为勾结军方、掌控民力,才被罢黜流放,最后饮鸩而亡;陛下亲政后,对这事比谁都敏感!就算是蒙恬这样的忠臣,陛下也时时刻刻防着 —— 去年蒙恬请求调五千边军修长城,陛下犹豫了半个月,还派了三个内侍去监军,怕他手握重兵再跟文臣勾结,威胁皇权。”
赵高的手指在竹简上的 “秦风” 二字上戳了戳,眼神里满是阴狠:“咱们只要在陛下面前点一把火,说他们‘借修渠之名,暗中勾结,图谋不轨’,陛下的猜忌心一上来,就算秦风有百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别说修渠,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得看陛下的心情!”
李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的焦虑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往前凑了凑,烛火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赵公公说得对!陛下最吃这一套!当年嫪毐叛乱后,陛下对‘勾结’两个字就格外敏感,只要沾点边,就算没实据,也会先查再说!可…… 可咱们没真凭实据啊?秦风和蒙恬只是正常协作,一起商量修渠的工期、材料,没半点出格的举动,就算咱们说,陛下会不会不信?”
“真凭实据?” 赵高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竹简,翻到写着 “李默” 的那一页,用指甲划了划名字,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炭粉,“证据可以造啊!咱们找几个‘证人’,让他们说‘亲眼看到秦风和蒙恬私下密谈,还提了调动边军、训练民夫的事’,三人成虎,陛下只要信了一个,就会疑神疑鬼,到时候就算没有实据,也会对秦风起戒心 —— 陛下的猜忌心,一旦点燃,就熄不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竹简上的名字里划来划去,像在挑选猎物,最后挑出三个用红笔圈过的名字,用笔在上面打了个勾:“李默、张嵩、赵安,这三个人最合适。李默是前御史大夫的儿子,去年反对讲坛,被陛下警告,封地差点被收,心里恨秦风恨得牙痒痒;张嵩是少府令,上次送修渠材料时掺了朽木和结块石灰,被秦风抓包,差点上报陛下,记恨得很;赵安是前赵磊的家臣,赵磊被流放后,他没了靠山,日子过得落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只要给点好处,让他干什么都行。”
李斯拿起竹简,凑到烛火前,仔细看了看这三个名字,眉头又皱了起来,手指在 “李默” 的名字上敲了敲:“李默倒是合适,可他胆子小得很,上次被陛下吓得连门都不敢出,现在让他出来作伪证,他敢吗?万一他临阵退缩,把咱们的计划捅出去,咱们不就完了?”
“他不敢。” 赵高拿起玉如意,轻轻敲了敲李默的名字,玉如意的冷光映在他眼底,“李默的封地在栎阳,去年秋收时,他私下扣了佃户三成粮种,说是‘朝廷要收的保管费’,实际上全被他贪了,还把佃户的粮囤给锁了,有个老佃户跟他理论,被他打断了腿。这事要是捅到陛下那里,他的封地不仅保不住,还得被流放北境,跟赵磊作伴 —— 咱们用这事威胁他,他要么出来作证,要么丢封地、去北境受苦,你觉得他会选哪个?”
李斯恍然大悟,拍了下桌子,烛火都晃了晃,烛油滴在他的手背上,他都没察觉:“还是赵公公想得周到!我怎么忘了李默贪粮种的事!张嵩呢?他是少府令,虽然记恨秦风,可他毕竟是朝廷官员,手里还管着材料调度,会不会怕担责任,不愿意跟咱们合作?”
“张嵩不用逼,他自己就想报复。” 赵高笑了笑,拿起笔在张嵩的名字旁边写了个 “利” 字,笔锋很利,几乎要把竹简戳破,“上次秦风警告他后,他就怕秦风找机会撤他的职 —— 少府令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呢!要是秦风倒了,修渠的材料调度说不定就交到他手里,到时候他想掺多少假、贪多少银子,还不是他说了算?他有好处,肯定愿意配合,甚至会主动帮咱们想细节。”
“至于赵安,” 赵高拿起另一卷竹简,上面写着赵安的近况,“给他点实在的好处就行,比如帮他找个差事,在少府当差,或者给五十两银子 —— 他一个落魄家臣,连住的地方都快没了,只要能活下去,让他说什么都愿意。”
两人凑在桌前,开始细化 “证词”,赵高拿着笔,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迹潦草却有力,李斯在旁边补充,偶尔提出疑问,烛火的光映着两人的脸,满是算计的神色。
“时间得选个不容易被拆穿的,” 赵高停下笔,用指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 密室里不通风,有点闷,“三日前的雨夜,亥时左右,那时候天又黑又冷,渭水畔的茶寮里没什么人,秦风和蒙恬确实去过那茶寮商量修渠 —— 我让人查过,那天亥时,老杨茶寮的老杨还见过他们,送了壶热茶,这就有了‘两人见过面’的事实,就算有人查,也能对上,不容易露馅。”
“地点就定在渭水畔的‘老杨茶寮’,” 李斯补充,他去过那茶寮,对环境很熟,“那茶寮是杨村老杨开的,用土坯砌的墙,里面就三张方桌,靠窗的那张能看到渭水,秦风和蒙恬每次商量事都坐那桌。老杨是个老实人,话不多,就算被问起,也只会说‘见过秦先生和蒙将军,喝了茶就走了’,不会多嘴,这样咱们的证词就有了‘合理的场景’。”
证词内容更是想得缜密,赵高拿着笔,在竹简上写得密密麻麻:
李默的证词:“三日前亥时,我从栎阳回咸阳,路过老杨茶寮,想进去躲躲雨,就看到里间亮着灯。我凑到窗边,听到秦风跟蒙恬说‘民夫们都听话,要是好好训练,以后遇到事,说不定能用得上’,蒙恬还说‘北境边军我能调动,只要你开口,两千人随时能来,没人敢拦’。我怕被他们发现,就赶紧走了,这事我一直没敢说,怕惹祸。”
张嵩的证词:“那天亥时,我去茶寮买热茶,准备带回府里喝。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秦风和蒙恬在里间说话,蒙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秦风,秦风看完还点了点头,我隐约看到纸上写着‘军士调度’‘民夫名册’几个字。后来蒙恬还拍了拍秦风的肩膀,说‘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李斯和赵高,他们盯着呢’,我吓得赶紧拿了茶就走,没敢多听。”
赵安的证词:“我那天在茶寮外躲雨,等着找老杨借把伞。就看到蒙恬从茶寮里出来,跟秦风在门口说话,蒙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片,递给秦风,说‘以后你要调动我手下的校尉,凭这个就行,不用走朝廷流程’,秦风收了铁片,还笑了笑,说‘以后就靠将军了,等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我没敢靠近,只听到这些,后来他们就各自走了。”
“小铁片?” 李斯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细节有点假,“这会不会太出格了?蒙恬知道兵符是两半的,只有陛下的那一半和他的那一半合在一起才能调兵,他不可能有单独的‘小铁片’,陛下一查就知道是假的。”
“假才好。” 赵高眼神阴狠,用笔在 “小铁片” 旁边画了个圈,加重了力道,“陛下知道蒙恬不敢私藏兵符,但‘递铁片’这个说法,能戳中他的痛点 —— 他会觉得‘蒙恬连这种僭越的事都敢做,说不定还有更出格的举动’,猜忌心只会更重。就算最后查出来是假的,陛下对秦风和蒙恬的信任,也回不来了 ——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以后不管他们做什么,陛下都会多心。”
李斯点点头,心里彻底放下心来,他拿起竹简,反复念了几遍证词,又补充了几个细节:“咱们得让他们统一口径,比如茶寮里间的桌子是方的,桌面有个裂缝,油灯是陶制的,灯芯是三根拧在一起的,老杨当时在外面的灶上烧火,这些细节都要对得上,别一个说桌子是圆的,一个说油灯是铜制的,被陛下看出破绽。还有,他们说话的语气要自然,李默要显得‘害怕不敢说’,张嵩要显得‘偶然听到很震惊’,赵安要显得‘落魄没敢靠近’,这样才像真的。”
“放心,” 赵高把竹简卷起来,用细麻绳捆好,放进桌下的暗格里 —— 暗格里还放着之前陷害秦风的伪造记录、赵磊的令牌碎片,还有几张写着 “讲坛坏话” 的匿名信,“我让老赵头去跟他们说,把这些细节都教给他们,让他们背熟了,连语气、表情都要练,比如李默说话时要时不时擦汗,张嵩要时不时看一眼门口,赵安要低着头不敢看人。要是谁敢说错一个字,或者漏了细节,就把他们的把柄捅出去,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 李默的粮种、张嵩的掺假、赵安的旧账,咱们都握着,他们不敢不听话。”
当天夜里,老赵头就带着赵高的命令,分头去了李默、张嵩和赵安的家。他手里提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着赵高的 “信物”—— 对李默是纸条,对张嵩是承诺,对赵安是银子,每一样都精准戳中他们的软肋。
李默的府里,书房还亮着灯。府邸不算大,是前几年陛下赏赐的,门口的石狮子缺了个耳朵,还是去年下雨时塌的,一直没修 —— 李默怕花钱,又怕陛下觉得他铺张,就一直拖着。书房里摆着张酸枝木桌,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论语》,书页都卷边了,旁边放着个银质茶杯,里面的茶早就凉了。
李默坐在铺着锦缎坐垫的椅子上,穿着件紫色锦袍,却没系玉带 —— 玉带被他当了,换了银子补贴家用,毕竟封地的收入少了,他又贪惯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裂痕,眼神落在窗外的雨帘上,满是烦躁 —— 白天他去参加贵族聚会,有人说 “秦风要被陛下封爵了”,他听了心里更堵,却不敢说半个 “不” 字。
“老爷,门外有个人,说是赵公公的亲信,要见您,说有要事相商,还带了个木盒。” 管家轻轻推门进来,声音带着犹豫,他知道李默最近不想惹事,尤其是跟赵高有关的事。
李默心里一紧,手里的《论语》“啪” 地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声音有点发颤:“赵公公的人?他…… 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带到书房,别让其他人知道。”
老赵头走进书房,手里提着紫檀木盒,放在桌上,动作很轻,怕碰坏了什么。他看了眼桌上的凉茶,又看了眼李默没系玉带的腰,心里早就有了数,却没点破,只说:“李大人,咱家是赵公公的人,这是公公让我给您带的‘礼物’,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默的手有点抖,他慢慢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折叠的麻纸,纸上用炭笔写着几行字。他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麻纸差点掉在地上 —— 纸上写着 “栎阳封地,扣佃户粮种三成,私吞粮款五十石,打断佃户周老栓的腿,此事若禀陛下,大人恐步赵磊后尘,流放北境,终身不得归”。
“你…… 你们想干什么?” 李默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攥着麻纸,指节泛白,麻纸都被他攥出了褶皱,“扣粮种是误会,周老栓是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你们别血口喷人!”
老赵头笑了笑,走到李默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威胁:“大人,是不是误会,公公心里清楚,陛下要是知道了,也会查清楚。公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大人帮个小忙 —— 三日前亥时,您‘路过’渭水畔的老杨茶寮,‘看到’秦风和蒙恬在里间密谈,‘听到’他们说‘训练民夫、调动边军’的话,只要您在陛下面前这么说,扣粮种的事,公公保证帮您压下去,还能在陛下面前帮您说好话,保住您的封地,甚至能帮您把玉带赎回来。”
李默坐在椅子上,身体晃了晃,他知道赵高说到做到,要是不答应,自己真的会像赵磊一样被流放。他沉默了半天,手指在桌角的裂痕上划来划去,心里又怕又恨 —— 怕被流放,恨秦风毁了他的好日子,若不是秦风搞讲坛,他也不会反对,更不会被陛下警告,现在也不会被赵高威胁。
“要是…… 要是被陛下查出来是假的,我怎么办?” 李默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绝望。
“查不出来。” 老赵头拍了拍胸脯,语气很笃定,“张嵩大人和赵安也会这么说,三人证词一致,陛下会信的。而且公公在宫里有关系,会帮您打点,就算陛下有点怀疑,也不会深究 —— 陛下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勾结的可能’,不是‘证词是不是真的’。”
李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妥协:“好,我答应。但你们得说话算话,帮我压下扣粮种的事,还得帮我赎回玉带,不然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你们都拉下水!”
老赵头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证词,递给李默:“大人放心,公公从来说话算话。这是证词,您先背熟了,尤其是细节,别漏了。明天我再来,帮您练练语气,保证万无一失。”
张嵩的府里,比李默府热闹得多。府邸很大,门口的石狮子是汉白玉做的,亮得能照见人影,门口还站着两个穿着锦袍的家丁,手里拿着长杆,看起来很气派。书房里燃着银丝炭,暖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桌上摆着一碟精致的点心 —— 是从西域运来的葡萄糕,还有一壶热茶,用的是官窑的茶杯,看起来很奢华。
张嵩穿着一件粉色锦袍,正坐在椅子上,让侍女给他捶腿,侍女的手法很轻,他却还是皱着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的头发用金簪固定着,手里把玩着个翡翠扳指,扳指上的绿得发亮,是去年贪材料款买的。他心里正憋着气 —— 早上少府的官员来报,说秦风又要调一批桑木,还特意叮嘱 “要十年生的,不能有朽木”,显然是还记着上次掺假的事,这让他很不爽。
“大人,赵公公的亲信来了,说有要事跟您谈,还说‘是关于秦风的事’。” 管家进来禀报,声音很恭敬。
张嵩眼睛一亮,赶紧让侍女退下,侍女刚走,他就站起来,走到门口,脸上堆着笑:“快让他进来!我正等着呢!”
老赵头走进书房,刚说明来意 —— 让他作伪证诬陷秦风和蒙恬,张嵩就笑了,拍着大腿说:“赵公公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秦风那小子,仗着陛下信任,敢跟我作对,上次还警告我‘再掺假就上报陛下’,我早就想教训他了!不就是作个证吗?没问题!别说只是说几句话,就算让我去跟陛下当面说,我都敢!”
他凑到老赵头身边,小声问:“要不要我再加点细节?比如我说看到秦风给蒙恬送了一锭五十两的黄金,说是‘打点边军校尉的费用’,还说‘等渠修成了,用民夫控制咸阳城’,这样更像真的,陛下肯定会信!”
老赵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没想到张嵩这么主动:“张大人不用多此一举,公公已经把证词想好了,您照着说就行,免得画蛇添足,被陛下看出破绽。公公说了,细节越简单、越符合‘偶然听到’,越容易让人信。”
“行,听公公的!” 张嵩拿起桌上的葡萄糕,塞进嘴里,嚼得很开心,“只要能扳倒秦风,以后修渠的材料调度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我想给哪家送材料,想掺多少假,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赵公公要是需要,我还能找几个少府的官员,帮着作证,保证把秦风钉死!”
老赵头点点头,掏出证词递给张嵩:“张大人爽快!这是证词,您背熟了,尤其是时间、地点、细节,别错了。公公说了,事成之后,会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让您兼管修渠的粮款调度,这可是个肥差。”
张嵩眼睛更亮了,赶紧接过证词,凑到烛火前看:“粮款调度?太好了!赵公公真是体恤我!您放心,我肯定背熟了,一句都不会错!”
赵安的家在咸阳城的贫民区,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只用一块破麻布挡着,麻布上还破了个大洞,能看到里面的昏暗。屋里只有一盏油灯,灯芯是用几根棉线拧的,亮得微弱,勉强能照见屋里的摆设 —— 一张破木床,一个缺了腿的桌子,还有几个装满杂物的陶罐,地上铺着稻草,散发着霉味和汗味。
赵安坐在地上,背靠着土墙,手里拿着个破陶碗,碗里装着劣质的米酒,酒色浑浊,还带着点酸味。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衫,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满是胡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自从赵磊被流放后,他就没了靠山,之前跟着赵磊捞的好处也花光了,只能靠打零工过日子,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今天还是借了邻居的钱,买了碗米酒解愁。
“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到敲门声,赵安不耐烦地喊,他以为是催债的邻居,语气很冲。
“赵兄弟,我是赵公公的人,有好事找你,跟你说秦风的事。” 老赵头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刻意的温和。
赵安愣了一下,手里的陶碗差点掉在地上。赵公公的人?找他?还跟秦风有关?他赶紧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门口,拉开破麻布,看到老赵头穿着体面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个木盒,赶紧让他进来:“大人,快进来!屋里乱,您别嫌弃!”
老赵头走进屋,一股酒臭味和霉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却没表现出来,只把木盒放在缺腿的桌子上:“赵兄弟,我是赵公公的人,公公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想给你个机会 —— 帮公公作个证,说三日前看到秦风和蒙恬密谈,提到调动边军,事后,公公会帮你找个差事,在少府当差,每月有五两银子,还会给你五十两银子,让你先把日子过起来。”
赵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醉意全没了,他抓住老赵头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手背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真…… 真的?只要作证,就能当差?还有银子?大人,您没骗我吧?我…… 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要是能当差,我肯定好好干!”
“当然是真的。” 老赵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证词,递给赵安,“这是证词,你先看看,背熟了,三日前亥时,老杨茶寮,看到秦风和蒙恬递铁片,听到他们说‘调动边军’‘以后靠将军’,细节别错了。”
赵安赶紧接过证词,凑到油灯前,他识字不多,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认,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老赵头。他看得很认真,手指在纸上划来划去,生怕漏了一个字。“大人,我记住了!” 没一会儿,他就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兴奋和感激,“我肯定背熟了,到时候一句都不会说错!要是秦风倒了,我以后就跟着公公和张大人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赵头从木盒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你先拿着,买件新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再来,帮你练练,事成之后,再给你四十两,带你去少府报到。”
赵安看着银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赶紧拿起银子,揣进怀里,反复摸了摸,生怕是假的:“谢谢大人!谢谢公公!我肯定不会让公公失望!”
天快亮时,雨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有偶尔一阵风吹过,才会带起几片湿冷的竹叶,落在青石板上。李斯从赵高府的暗门出来,撑着破伞,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心里又兴奋又紧张 —— 兴奋的是终于有了扳倒秦风的办法,只要陛下信了,秦风就完了;紧张的是怕计划败露,自己也被牵连,毕竟诬陷 “谋逆” 是重罪,一旦被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路过渭水畔的老杨茶寮时,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茶寮里还没亮灯,只有老杨的鼾声从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茶寮的土坯墙在晨雾里显得灰蒙蒙的,门口的破竹帘耷拉着,上面沾着点泥点。李斯心里嘀咕:“就是这里了,三日前的雨夜,秦风和蒙恬真的在这里谈过话,谁能想到,这里会变成诬陷他们的‘罪证之地’?老杨这个老实人,说不定还会成为‘间接证人’,帮咱们圆谎。”
回到家后,李斯立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锁了门,连侍女送早饭都没开。他拿出竹简,把李默、张嵩、赵安的证词默写了一遍,反复琢磨有没有破绽,比如时间是不是对得上,细节是不是一致,语气是不是自然,直到天光大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咸阳城,街上开始有了行人,卖早点的小贩推着车走过,吆喝声远远传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秦风,这次我看你怎么躲!你的民心、你的军方支持,在陛下的猜忌心面前,什么都不是!”
赵高的密室里,烛火已经快燃尽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赵高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羊脂玉如意,眼神里满是得意。他走到暗格前,打开暗门,看着里面的伪造记录、赵磊的令牌碎片、匿名信,还有刚写好的证词竹简,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这些,都是你的催命符,秦风。你以为有百姓支持,有陛下信任,就能高枕无忧了?你忘了,在这咸阳城,在这皇宫里,最管用的不是民心,是陛下的猜忌 —— 只要陛下怀疑你,就算你是清白的,也没用。”
他关上暗格,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雨丝。雨丝很细,落在窗台上,积了一小滩水。“很快,咸阳城就会变天了。” 他小声嘀咕着,声音里满是笃定,“秦风倒了,扶苏就没了靠山,蒙恬也会被猜忌,到时候,这大秦的朝堂,就是咱家说了算了。”
窗外,渭水畔的修渠工地上,已经传来了民夫们的号子声:“嘿哟!修渠哟!浇地哟!多收粮哟!” 声音洪亮,充满了希望,像一束光,照亮了暮春的清晨。而赵高的密室里,阴谋却像一张黑网,正慢慢张开,朝着秦风和蒙恬罩过去。
没人知道,李默正躲在书房里,反复背着重写的证词,手心全是汗,时不时擦一下;张嵩正吩咐管家,准备好三日前的 “不在场证明”—— 让侍女说 “那天亥时,大人在府里喝茶,没出门”,怕被人查;赵安正对着破镜子,练习说话的语气,想显得更 “胆怯”,更像 “偶然听到不敢说”。也没人知道,始皇的猜忌心,已经被这三个小人的谎言,悄悄点燃了火苗 —— 昨天朝堂上,他还问蒙恬 “修渠的军士够不够,要不要从咸阳城调兵”,语气里已经带着点试探。
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险的危机,正在咸阳城的暗处,慢慢酝酿,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 比如下次朝会,或者始皇去修渠工地视察时,李斯和赵高就会让李默、张嵩、赵安 “适时” 站出来,把这出诬陷的戏,演给陛下看。而秦风和蒙恬,还在为修渠的事忙碌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