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一次救援
仓库厚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外面世界的疯狂咆哮与绝望惨叫瞬间隔绝,仿佛按下了静音键。门内,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铁锈、机油以及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几盏依靠仓库自有小型发电机供电的临时照明灯,发出昏黄而不稳定的光晕,勉强驱散了部分深沉的黑暗,将巨大的、堆放着各种模糊轮廓货物的空间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短暂的死寂后,是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声。林舒抱着朵朵,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王楠立刻蹲下身,专业而迅速地检查着朵朵的状况,轻声安抚。陈海则像一头警惕的头狼,快速扫视整个仓库内部环境,确认没有立即的威胁,然后大步走向发电机所在的小隔间,检查运行状态。
陆锋最后一个进来,他用身体顶住铁门,迅速插上沉重的金属门闩,又搬来几根准备好的加固钢柱抵死。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着冰冷的铁门,长长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汗水、雨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混合在一起,从他额角滑落。
安全了。至少暂时。
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家人,扫过沉着可靠的陈海夫妇,最后落在这个他们精心准备、如今成为唯一避难所的空间。高高的穹顶下,阴影幢幢,但他们提前囤积的物资,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给予人一丝微弱而实在的慰藉。
“暂时……安全了。”陆锋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打破了仓库内的寂静。“检查装备,清点人数。老陈,发电机能撑多久?”
“燃油省着用,照明和基本设备,撑到明天中午问题不大。”陈海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带着金属碰撞的回响,“但外面的情况……”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短暂的停电,而是文明基础设施的系统性崩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拍打声,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呼喊,从仓库大门的方向传来!声音被厚重的铁门和风雨声削弱,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但却像针一样刺破了仓库内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平静。
所有人都是一惊,瞬间绷紧了身体。
“有人在外面!”林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在这种时候,门外的不一定是幸存者,也可能是危险。
陈海已经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掠到了门边,从观察孔的缝隙向外望去。陆锋也立刻凑了过去。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强化玻璃观察孔,可以看到门外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风雨太大,看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是三个成年人,似乎还搀扶着一个,正拼命地拍打着铁门,他们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充满了绝望。
“三个人……不,四个!有个躺着的!”陈海压低声音,快速汇报,“看起来不像有武器,是逃难的。”
“开门吗?”陈海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锋。这个决定,此刻落在了团队实际的核心——陆锋身上。
仓库内瞬间安静下来,连朵朵都停止了啜泣,睁大眼睛看着大人们。林舒的眼神充满了矛盾,她的善良和母性让她无法对门外的求救无动于衷,但理智和作为母亲的责任感又在警告她潜在的风险。王楠也看着陆锋,她是护士,救死扶伤是天职,但她也清楚现在资源的宝贵。
陆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开门,意味着暴露位置,可能引入未知的危险,消耗宝贵的资源,甚至可能带来疾病。不开门,等同于见死不救,道德上的重负且不说,在这末世之初就封闭内心,对团队未来的凝聚力和价值观将是致命的打击。
门外的拍打声和哀求声更加急促、绝望,仿佛生命的倒计时。
“爸爸……”朵朵小声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不解和一丝祈求,“他们……在外面会死的……”
女儿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陆锋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他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关上这扇求生之门,更不能在灾难伊始,就让自己变成冷血的怪物。
“开一条缝!老陈,你和我警戒!林舒,王楠,准备急救,但有不对劲立刻后退!”陆锋迅速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武器准备好!”
陈海立刻端起一直随身携带的、用防水布包裹着的步枪,占据门侧有利位置。陆锋也拔出了腰间的战术手电和一把战斗匕首。林舒和王楠则将朵朵护在身后,王楠快速打开了随身的急救包。
“外面的人听着!”陆锋对着门外大吼,声音压过风雨,“往后退!我们开门!别耍花样!”
拍门声停了,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回应,似乎是在相互提醒后退。
陆锋和陈海对视一眼,互相点头。陆锋小心翼翼地缓缓拉动沉重的门闩,将铁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瞬间,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再次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门外,是三个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人影。两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是典型的渔民模样。他们搀扶着一个看起来更年轻些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脸色惨白如纸,左腿小腿处用撕扯下的衣服布料胡乱捆绑着,暗红色的血迹不断渗出,将布料和裤腿浸透了一大片。三人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疲惫、惊恐,以及看到门内光亮和人影时迸发出的、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求生欲。
“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一个年纪稍长的渔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桥塌了……水冲过来……他的腿被钢筋划破了……流了好多血……”
他们的样子做不了假,尤其是那个受伤的年轻人,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快进来!”陆锋侧身让开通道。
两个渔民千恩万谢,几乎是半拖半抬地将伤者弄进了仓库。王楠立刻上前:“轻轻放下,让他平躺!林舒,帮我照明!”
伤者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提前铺开的防雨布上。王楠跪在地上,动作麻利但轻柔地剪开被血浸透的临时绷带。伤口暴露出来,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边缘沾满泥污,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情况很糟,已经出现了失血过多的早期症状。
“需要清创,缝合,很可能伤了动脉,需要尽快止血!”王楠快速判断,抬头看向陆锋和陈海,眼神凝重,“我的急救包东西不够,需要你们准备的医疗物资!”
“在b区3号货架!白色塑料箱,有红十字标记!”林舒立刻指方向,她对自己规划的物资分布了如指掌。
陈海二话不说,立刻快步冲向货架区。
陆锋则和另一个没受伤的渔民,合力将仓库大门再次死死关上、闩好。风雨声被重新隔绝,仓库内只剩下伤者痛苦的呻吟、王楠简洁的指令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
陈海很快抱着一个不小的医疗箱跑了回来。王楠打开箱子,里面是相当齐全的外科清创缝合包、止血带、各种敷料和药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立刻又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
“按住他!可能会很疼!”王楠对那两个渔民说,同时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拿起碘伏棉球进行初步消毒。伤者因为剧痛而剧烈挣扎,被他的父亲和同伴死死按住。
陆锋和陈海持械守在门边和通往内部的通道口,警惕并未放松。林舒则紧紧搂着朵朵,不让她去看那血腥的救治场面,但自己的目光却始终关注着王楠的动作和伤者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仓库内只有王楠偶尔发出的指令、器械碰撞声、以及伤者压抑的痛哼。昏黄的灯光下,这一幕充满了原始而残酷的生命力。两个渔民蹲在一旁,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楠的每一个动作,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祈求。
终于,王楠长吁一口气,剪断了缝合线。“血暂时止住了,伤口也清理缝合了。但失血过多,伤口污染严重,后续肯定会感染发烧,需要抗生素和破伤风针。而且他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水分和营养。”
她给伤者注射了抗生素和破伤风抗毒素,又挂上了带来的简易静脉输液袋,补充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做完这一切,王楠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站起身,对那两个眼巴巴望着的渔民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需要密切观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
“谢谢!谢谢您!谢谢大家!”年长的渔民,显然是伤者的父亲,扑通一声就要跪下,被陆锋一把拉住。
“老乡,别这样。”陆锋扶起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从哪里来的?”
通过渔民语无伦次、夹杂着恐惧和后怕的叙述,陆锋等人大致了解了外面的惨状。他们是沿海的渔民,风暴潮冲垮了海堤和他们的家园,他们侥幸逃出,本想往内陆跑,结果主干道大桥因为车流拥堵和冲击发生了局部坍塌,无数车辆和人被洪水卷走。这个年轻人的腿就是在桥头混乱中被断裂的钢筋划伤的。他们随着逃难的人流盲目奔逃,远远看到这个高地有建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摸了过来。
“完了……全完了……好多人都被水冲走了……车,房子,都没了……”另一个渔民声音哽咽,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们的叙述,虽然零碎,却拼凑出比陆锋他们亲眼所见更广阔、更惨烈的灾难图景。城市低洼区恐怕已是一片汪洋地狱。
陆锋沉默地听着,心情无比沉重。他递给两个渔民一些压缩饼干和清水。两人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显然已经饥渴交加。
仓库里暂时安静下来。伤者因为药物作用沉沉睡去,他的父亲和同伴守在一旁,疲惫和惊恐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呆滞。王楠在整理医疗器械,林舒安抚着朵朵,陈海则再次检查仓库的各个出入口。
陆锋走到堆放食物的货架区,看着那还算可观的储备,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救了三个人,只是开始。食物、药品、能源,每一样都是有限的。而门外,是无数个像他们一样挣扎求生的灵魂。
这次救援,是一次人性的考验,也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个刚刚形成的微型社会里,漾开了第一圈涟漪。它带来了新的生命,也带来了新的变量、新的责任和难以预料的未来。团队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与门外那个崩溃的世界,更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昏暗光线下相互依偎的家人和刚刚获救的陌生人。路,还很长,而且注定充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