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月黑风高时。西山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蜿蜒的轮廓在墨色天幕下若隐若现。山风穿过枯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严锋带着十名精挑细选的“影卫”，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山林之间。他们身着与山石枯草颜色相近的粗布衣裳，脸上涂抹着特制的油彩，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动作协调得如同一个人。除了必要的武器和侦查工具，他们几乎没带任何多余物品。
“头儿，前面就是岔路口，舆图标示，向左是去主寺的香道，向右这条荒废的小径，应该就是通往望北峰的方向。”代号“山鬼”的斥候压低声音回报，他身形瘦小，却是在山林中长大的好手。
严锋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隐入路旁的岩石和灌木丛后。他仔细观察着右侧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眼神锐利。“看到了吗？”他声音极低，几乎只是气流声，“路上的草有被反复踩踏后刻意复原的痕迹，虽然做得仔细，但还是留下了破绽。”
山鬼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而且看这痕迹的朝向和深浅，往来的人还不少，绝非寻常樵夫或采药人。”
“保持警惕，按第三套潜行方案，散开队形，交替掩护前进。”严锋果断下令，“山鬼，你带两人在前探路，注意所有可能的暗哨和陷阱。‘夜枭’，你负责断后，清除我们走过的痕迹。”
“是！”几人低声领命，身影如同狸猫般散开，迅速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山雾与黑暗之中。
越往望北峰深处走，地势越发陡峭，林木也愈发茂密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诡异。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山鬼突然举起右拳，整个队伍瞬间静止，完美地融入环境。他缓缓蹲下身，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示意严锋上前。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泥地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脚印，看鞋底纹路，绝非山民常穿的草鞋或布鞋，更像是……制式的官靴！而且脚印旁，还散落着几小截灰色的、质地特殊的蜡绳——那是军中常用的引信防水材料！
严锋的心猛地一沉。他打了个复杂的手势，示意发现重要线索，提高警戒级别。影卫们无声地调整位置，弩箭上弦，短刀出鞘半寸，眼神如同最机警的猎豹。
继续潜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透过渐渐稀疏的林木，一座黑黢黢的古塔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那塔矗立在望北峰顶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由巨大的青石垒成，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外表已布满苔藓和藤蔓，显得破败而荒凉。然而，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塔基周围的地面有近期清理过的痕迹，塔身下方一个原本应被乱石堵住的入口，此刻虽然依旧隐蔽，但仔细观察，能看出有人工开凿拓宽的新鲜石屑。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古塔侧面一片不起眼的阴影里，竟隐约能看到两个如同石雕般静止不动的人影！他们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严锋这等经验丰富的暗卫，极难发现。
“果然有暗哨。”严锋伏在一块巨石后，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两个，方位刁钻，互为犄角。塔内情况不明。”
他仔细观察着暗哨的位置、可能的视线死角以及换岗规律（如果有的话）。同时，他示意身旁擅长绘图的影卫“墨痕”，迅速将周围地形、暗哨位置、古塔结构等细节在特制的油绢上记录下来。
“头儿，要抹掉他们吗？”身边一个影卫悄声问，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严锋缓缓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不行。风险太大，我们不清楚塔内有多少人，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有无特殊的联络方式。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他的任务是侦查，不是强攻。
就在这时，古塔那狭窄的入口处，厚厚的藤蔓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钻了出来，似乎是要换岗或者解手。借着那人手中灯笼微弱的光线，严锋看得分明——那人腰间佩着的短刀刀镡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飞鸟纹样！与绢帛上、马彪副将佩刀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是‘青蚨’核心成员！”严锋心中断定。
那人并未走远，只是在塔基附近活动了一下，与暗哨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和风声，听不真切，但严锋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是“……城里……还没消息……等令……”
城里还没消息？是在等冯保？还是等宫里的芸香？或者是等马彪那边的动作？
严锋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他注意到，在古塔后方靠近悬崖的地方，似乎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显得有些突兀，周围的植被也与周边略有不同。
他悄悄打了个手势，带着两名最得力的手下，利用地形和阴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绕向古塔后方。靠近之后才发现，那巨石后面，竟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处空气流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火药库……”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严锋的脑海。难道他们不仅在京城的慈宁旧苑埋了炸药，在这西山老巢也藏了大量火药？！
他不敢久留，记下洞口位置和特征，便示意手下缓缓后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退入安全地带时，意外发生了！一名负责在侧翼警戒的影卫，脚下不小心踩松了一块风化的岩石，石块滚落，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咔哒”声！
“什么人？！”古塔方向的暗哨立刻厉声喝道，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了过来！
“暴露了！撤！”严锋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所有影卫瞬间如同受惊的雀鸟，按照预定的撤退路线，向不同方向疾速散开，同时掷出几颗特制的烟丸！
“噗噗噗！”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大片区域。
“敌袭！发信号！”塔内传来一声惊怒的吼叫。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空中，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炸开一团微弱的火光。
严锋等人借着烟雾掩护，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向山下狂奔。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青蚨”的人已经追了出来。
“分开走！老地方汇合！”严锋下令，队伍立刻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复杂的山林中。
追兵显然对地形不如影卫熟悉，加之烟雾干扰，追赶了一阵，便失去了目标，只能愤怒地咒骂着返回。
当严锋带着一身露水和擦伤，与其他几名影卫在预定的安全点汇合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他清点人数，幸好，无人掉队，只有两人在撤退时被树枝划伤了手臂，并无大碍。
“头儿，现在怎么办？”山鬼喘着气问道。
严锋看着手中墨痕绘制的、尚带着体温的油绢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望北峰古塔的位置、暗哨、疑似火药库以及他们发现的脚印和引信材料。
“立刻回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一切，禀报世子和夫人！‘玄鸟’的巢穴，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