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照片边缘往下淌,我盯着那团晕开的红色,后槽牙咬得发酸。
小烛的手指还停留在照片上,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相纸传了进来:“陈哥,他和你长得好像。”
我喉结动了动,想去摸摸他的头顶,手却先碰到了自己的手腕——红绳还在,只剩半根,和照片里那个男孩的纹路严丝合缝。
识海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薄幕上的绿色波纹“刺啦”一声炸开,两团生物频率在光屏上重叠,一个尖厉如警报,是恐惧;一个低沉如死水,是麻木。
“陈哥……”小烛突然蜷成一团,后背抵着神像裂了缝的腿,喉间溢出细碎的咳嗽声。
我这才发现他袖口洇着暗红色,刚才抱我时蹭上的血,现在正顺着指缝往下滴,滴进泥里,绽开黑色的星子——是纸屑,指甲盖大小,边缘还沾着焦痕。
他吐了口血沫,里面裹着半张碎纸:“换……换灯泡。”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谎庙的人说,说谎真仙有两个影子,一个痛,一个忘。”
我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比打摆子还快。“谁教你的?”
“老皮。”他歪头笑了笑,血珠顺着下巴砸在照片上,“灰鼠说,灯泡烧了就换,痛的那个烧完,就换忘的那个亮。”
我呼吸一滞。
老皮是我刚入院时遇见的灰鼠,三年前死在护士站的捕鼠夹下。
可小烛来医院才三个月,他怎么会知道?
“走。”我扯下外套裹住他,把《容器日志》和铁盒塞进怀里。
识海薄幕还在震动,那些重叠的频率里,突然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十二岁的我蹲在操场沙坑边,另一个“我”举着铜铃脚链冲我笑,说“哥,妈说我们是灯芯”。
雨幕里传来野人山方向的闷响,像地脉在翻身。
我背着小烛往断崖跑去,他滚烫的脸贴在我的后颈:“陈哥,血的味道变甜了。”
是地脉节点。
我在崖边挖了个坑,把照片埋进青黑色的土里——这是回表匠教的,说“记忆要种在灵气里,才不会烂”。
刚埋完,地面突然抖了三抖。
十七道谣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十七根银线缠成网,在头顶晃了晃,又“唰”地散开。
倒话婆就坐在崖边,脚悬在百米深的谷里,手里转着半页烧焦的纸:“今天他没死,只是换了名字。”
她的声音像两片砂纸在摩擦,可“换名字”三个字却甜得发腻。
我把小烛放在石头上,他已经昏过去了,睫毛上还沾着血珠。
“遗书。”倒话婆抛来纸片,我伸手接住,焦痕里渗出血色字迹——是我爸的字,“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阿缺’已失效,请启动b计划——让陈丰彻底遗忘。”落款日期是2018年5月9日,父母遇害前三天。
我捏着纸的手在颤抖。
原来那天不是黑帮寻仇,是他们要“失效”阿缺。
可阿缺是谁?
是照片里戴铜铃的男孩?
是我妹妹?
还是……
“去教育局。”倒话婆突然站了起来,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地下档案库,找《双生载体操作手册》。”她转身往林子里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记得和回表匠打声招呼,他等你很久了。”
从野人山到市区开了两小时车,小烛烧得直说胡话,我把他锁在车里时,他攥着我的衣角:“陈哥,我不是灯泡。”
档案库的铁门锈得厉害,我用影织层拟态成维修工人,监控符文扫过我手背时,突然闪了两下绿灯——他们认的是b体的脸。
地下三层的密道比精神病院还冷,空气里飘着霉味和血锈味。
回表匠的尸体就坐在档案架前,怀表停在6:03,和照片背面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嘴角还挂着笑,手里攥着支录音笔,标签是“给活着的那个儿子”。
我蹲在他面前,指尖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谢谢。”
操作手册在最里层的保险柜,密码是阿缺的生日——2003年5月12日,和照片上的日期吻合。
翻开第一页,我差点把本子摔了:“编号A(阿缺)负责承载原始记忆,编号b(陈丰)作为备用人格培育。每三年进行一次意识覆盖,确保主容器稳定。”
附录名单上,有十二对名字,十二对照片,最后一行写着“存活:b - 07(陈丰)”。
录音笔的按键陷下去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电流杂音。
“丰丰,我是爸。”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我知道你在听。我不是不信你,是太信你了……所以才让他们把你送走。”
“当年黑帮灭门是归墟会的局,他们要的是我手里的母晶坐标。阿缺是A体,天生能承载记忆;你是b体,用来替换。他们给阿缺打忘川素,给你灌幻觉,说你精神分裂——其实是阿缺崩溃后,把记忆硬塞给你,你才会疯。”
“你说漏了个字”那一战,唤醒的不是林知悔的忆网,是阿缺的意识。
他在你身体里醒了,所以归墟会要杀你。
我撕了遗书,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操作手册上,把“b体”两个字泡得发红。
小烛说的“换灯泡”,原来是换容器。
阿缺烧了,换我亮;我烧了,再换谁?
“情绪拟态·悔恨。”我咬破舌尖,血沫混着念力喷在监控符上。
影织层反向注入数据库的瞬间,十七道谣音突然在识海炸响——是野人山的共振场,倒话婆说的“说谎真仙的两个影子”,原来藏在谣音节律里。
档案库开始发烫,我看见十二对孩子的笑脸从火焰里浮出来,有穿病号服的,有扎羊角辫的,最后一个是戴铜铃的男孩,他冲我招了招手,消失前嘴型是“哥,带我吃葱油面”。
逃出大楼时,雨还在下。
识海薄幕震得我眼眶发疼,西边传来《月光饼》的调子,完整,精准,可最后那个颤音——是我七岁时躲在衣柜里哭,妈妈哄我吃月饼的调。
郊外荒庙方向传来闷响,我转头看,井底那只手下沉了下去,井壁上的血字在雨里显形:“你说的每个谎,都在救一个人。”
小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发梢滴着水,眼睛亮得吓人:“哥哥,如果我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走?”
我伸手摸他的脸,指腹沾了雨水,却擦不掉他脸上的血渍。
远处传来警笛声,我牵起他的手,往路灯照不到的巷子里走去。
雨幕里,《月光饼》的调子还在飘,这次多了声哽咽,像极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