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黎国,百毒城。
与万山国那充满了金铁与煞气的雄城不同,此地,更像是一座,建立在巨大沼泽之上的、充满了阴暗与诡秘的巢穴。空气中,终年弥漫着一股,由成千上万种毒虫、毒草与潮湿的腐殖土,所混合而成的独特瘴气。这种瘴气,对寻常凡人而言,乃是沾之即死的剧毒,便是低阶修士,在此地待久了,也会感到法力滞涩,心神不宁。
林木缓步走在城中那由巨大黑礁石铺就的、永远都显得有些湿滑的街道上,心中,却是一片古井无波。
他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运转《龟息诀》,将自己那早已稳固的筑基中期浩瀚气息,层层收敛、伪装,最终,定格在了练气十层的模样。这个修为,在散修之中已算不弱,足以震慑大部分宵小之辈,却又不足以引起城中真正大势力的过度关注,是完美的伪装。
他此行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争强斗狠。而是,为自己那漫长的历练之路,寻找一个新的起点,补充一些消耗的资源,并打探一下,关于那张神秘星图之上的线索。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一阵喧哗,竟是引得本就人流混杂的街道,都为之堵塞了片刻。
林木眉头微皱,本欲绕道而行,但神识扫过,却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处街角,早已被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人群的中心,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正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脸色发青、气息奄奄的女童,跪在地上,哭得是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求求各位仙师,救救我的女儿!她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便中了奇毒,城中所有药铺都束手无策啊!”
周围的修士与凡人,皆是摇头叹息,却无一人敢上前。
就在这妇人,即将要彻底绝望之时。
人群之外,缓缓走来了数名,身穿统一的宽大黑袍、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神色的修士。他们手中,皆持着一杆,刻画着奇异蛇形图腾的黑色木杖。
“是‘不朽教’的神使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敬畏的低呼。
只见,为首的那名黑袍修士,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先对着周围,朗声说道:“世人皆苦,沉沦毒海。唯有信奉我教‘不朽之主’,方可得见真我,百毒不侵,超脱生死。”
随即,他才缓步走到那妇人面前,用一种,充满了“慈悲”的语气说道:“这位施主不必悲伤。你女儿与我教有缘,今日,我便代我主教主,赐你一场造化。”
他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画满了诡异符文的黑色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将其点燃,化为一捧灰烬,融入一碗清水之中。随即,他将这碗,散发着淡淡异香的符水,灌入了那女童的口中。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目光的注视下,那名本已是面如死灰、气息将绝的女童,脸上那致命的青黑色,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有力!最终,竟是悠悠转醒,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啼哭!
“活了!真的活了!”
人群,瞬间便炸开了锅!
那中年妇人,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那几名黑袍修士,便是五体投地,疯狂地磕着头。“多谢神使!多谢神使救命之恩!小妇人愿散尽家财,终生供奉不朽之主!”
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神迹”与“感恩”的一幕,林木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动容。
他只是,如同一个最冷漠的看客,看着那几名“不朽教”的神使,在那妇人与周围信众的簇拥之下,如同众星捧月般离去,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讥讽。
“不过是些精妙的障眼法,配合着某种预先下好的、发作缓慢的子母双生毒罢了。先下子毒,再以母毒解之,以此蒙骗凡人和低阶修士,倒是有些手段。”
他心中暗道,对这种,与凡俗间的神棍,并无本质区别的伎俩,没有半分的兴趣。
他转身,便要离去,将这,不过是他漫长历练之路上,一朵微不足道的、肮脏的浪花,彻底抛之脑后。
然而,就在他与那两个,负责在人群中散播教义、收敛财物的摊贩打扮的邪教成员,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那被《大衍神识诀》锤炼得无比敏锐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被他们,用禁制刻意遮掩的、极其微弱的、充满了兴奋的交谈声。
“……三子,这次做的不错,上头又拨了些‘贡献点’下来。我看,再这么努力几年,你我也能像上个月的张坛主一样,求教主赐下秘法,成功筑基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亲眼看到张坛主突破的,那气势……啧啧!而且你听说了没,教主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我等忠心办事,表现出众,日后,结成金丹也并非虚妄!”
这段对话,如同一道,充满了无尽魔力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林木的识海之中!
他那本是平稳前行的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了原地!
他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筑基?金丹?凭这些坑蒙拐骗的伎俩?”
一股,极致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嗤之以鼻。
他自己,四灵根的废柴资质,历经多少生死,得了多少,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逆天机缘,才侥幸,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这两个,修为不过练气五六层、靠着贩卖假货、装神弄鬼为生的宵小之辈,竟敢,将“筑基”、“金丹”这等,足以让无数修士为之疯狂的词语,如此轻描淡写地,挂在嘴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金丹真人?”林木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若真有金丹坐镇,足以在任何一国开宗立派,成为一方霸主,受万千修士朝拜。何必在此地鬼鬼祟祟,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敛财?”
然而,在最初的荒谬感过后,一股,更加深沉的、充满了警惕的凝重,缓缓涌上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能让这些底层教徒,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草菅人命地为其敛财,必然,有着足以让他们为之疯狂的诱惑。
“他们所言,必非虚妄……那个,在上个月,刚刚‘成功筑基’的张坛主,恐怕,也是真有其事!”
“此事,处处透着奇奇怪怪,绝非正常渠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心惊胆战的、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疯狂地滋生了出来!
“莫非……此邪教,当真掌握了某种,可以绕过资质、强行提升境界的成丹秘术?或是某种……邪门的丹药?”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便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相比于寻常的灵草矿脉,这种,能逆天改命的“秘术”,对任何一个,苦苦挣扎在修行路上的修士而言,其诱惑,无疑是致命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了。
这种,未知的、能打破修仙界铁律的诡异存在,对他而言,既是巨大的威胁,也同样,是天大的机缘!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再进行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是如同一个最寻常的过客,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那处是非之地。
但他并未走远。
他只是,在距离那片摊贩区不远的一条街上,寻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客栈,租下了一间,位置最高、视野最好、能将那片区域尽收眼底的上房。
他回到房间,立刻便布下了数层敛息与防御禁制。
随即,他便盘膝坐于窗前,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鹰隼一般,冷冷地,注视着下方那几个,还在继续着他们那拙劣骗局的邪教徒。
他,打算先从暗中观察入手。
他要继续偷听,看看能否从他们后续的交谈中,得到更多关于“不朽教”内部的情报。
他要跟踪,待他们收摊之后,看看他们最终会回到哪里,从而找到这个邪教真正的巢穴所在。
他更要寻找机会,看看这个组织,平日里,是否有对外招收门徒的时候,以及,他们招收的标准又是什么。
林木心中明镜一般,以他如今“练气十层”的伪装,和一个外来散修的身份,若是能找到机会,伪装身份混入其中,成功得到秘密,远比从外部强攻,要安全、也高效得多。
他看着下方那几个,还在为骗到了几块下品灵石而沾沾自喜的邪教徒,眼中,没有半分的轻视,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