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天地骤变。
原本高耸入云的中州城门在三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轰然化作一片虚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揉碎的画卷,层层剥落,露出其后一片悬浮于虚空之中的奇异禁地。脚下不再是坚实的黑曜岩,而是一条由无数断裂石板拼接而成的浮空之路,蜿蜒伸向远方,仿佛一条悬挂在命运长河之上的独木桥。每一块石板都刻着残缺的命纹,隐隐泛着血光,似在低语,又似在哀嚎。
血莲再度绽放。
就在叶尘左脚踏出的刹那,一朵猩红如血的莲花自石板裂缝中缓缓升起,花瓣娇艳欲滴,却在盛开的瞬间便开始枯萎,化作灰烬飘散。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接连不断,仿佛整条浮空之路都被这诡异的血莲铺满,步步生莲,步步归寂。
凌霜眉头紧锁,寒气在指尖凝而不发。她目光如冰刃般扫视四周,却只见一片死寂。没有风声,没有鸟鸣,甚至连时间的流动都仿佛被冻结。天地间唯余血莲开灭之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渊的低语。
“这地方……不对劲。”她低声说道,声音几乎被虚空吞噬。
盲女依旧走在最前,乌木杖轻点虚空,每一步都精准落在命纹交汇之处,仿佛她虽目不能视,却早已将这片禁地的每一寸轨迹刻入魂中。她未回头,只淡淡道:“九重命锁已启,第一道试炼降临。此地名为‘命锁之内’,是天机阁最外围的命途禁地,唯有通过命运之问者,方可前行。”
“命运之问?”叶尘喃喃,神戒在他指间微微震颤,那道血色裂纹中金光若隐若现,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存在。
忽然,前方虚空剧烈扭曲,一道光门凭空浮现。
那门高约三丈,通体由流动的金色光纹构筑而成,形如古钟倒悬,门框之上浮现出四个古老篆字——**真名之问**。字迹流转,宛如活物,每一道笔画都蕴含着命运法则的波动,直击灵魂深处。
光门中央,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凝聚,似虚似实,看不清面容,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那存在并未开口,可一道冰冷的声音却直接在众人识海中响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似穿越万古而来:
“踏入此门者,须答一问——汝之真名,为何?”
空气凝固。
凌霜瞳孔一缩,本能地想要出手,却被盲女轻轻抬手制止。那盲女站在光门前,灰白的双目“望”向门中,语气平静:“这不是名字的询问,而是本心的拷问。它要的,不是你被世人所知的名号,而是你灵魂深处,真正认定的那个‘我’。”
叶尘沉默。
他站在光门前,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识海忽然剧烈震荡。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幼年时在叶家后山被族人欺凌,蜷缩在角落,心中默念:“我叫叶尘,但我终有一日,要让这名字响彻九天!”
少年时独战三名灵徒,浑身浴血,仍不肯跪下,嘶吼:“我是叶尘!不是废物!”
在玄冥渊底,面对归墟雷劫,他以残魂执念点燃神戒,怒吼:“我叶尘,逆命而行,何须天允!”
还有……那一世,烽火连天,王座崩塌,他披血甲立于苍穹之巅,面对万千神将,冷声道:“吾名……不归!”
“不归……”叶尘嘴唇微动,那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可就在这一瞬,光门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否认本心者,永困轮回。”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审判般的威严,“若你不敢直面真我,便不配前行。”
叶尘猛地一震,识海如遭雷击。
他看见自己识海深处,那本已残破的命轮竟开始缓缓旋转,裂纹中渗出金色光丝,与神戒共鸣。而那模糊的前世残影,正一点点清晰——那一身染血的帝袍,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那柄插在心脏上的断剑……
“我不是他……”叶尘咬牙,声音沙哑,“我不是前世的他!我是叶尘!这一世的叶尘!”
“那你为何不敢承认?”盲女忽然转身,声音如针般刺入他心神,“你怕的,不是继承他的力量,而是继承他的命运!你怕一旦承认‘不归’是你前世之名,便意味着你也终将走上那条自我封印、魂飞魄散的绝路,对吗?”
叶尘呼吸一滞。
是,他怕。
他不怕死,但他怕重蹈覆辙。怕明明拼尽一切,最终却只能以自我牺牲换来短暂的和平。他想要改写命运,而不是重复命运。
可若连真名都不敢认,又谈何改写?
光门之中,那模糊人影缓缓抬起手,指向叶尘:“再问一次——汝之真名,为何?”
四周死寂。
血莲不再绽放,浮空之路仿佛凝固。凌霜屏息凝神,手中寒气凝聚成刃,随时准备出手。盲女却只是静静站着,乌木杖轻点虚空,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足以撼动命运的答案。
叶尘闭上眼。
识海中,前世残影与今生记忆激烈碰撞。他看见自己在烈火中重生,看见神戒在血中觉醒,看见盲女在百年孤寂中守候,看见那白发老者在城头轻叹:“第一百零一次轮回……开始了。”
轮回?不。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燃起金色火焰。
“我之真名……”他缓缓抬头,直视光门中的存在,声音低沉却坚定如铁,“是叶尘,也是不归。”
轰——!
光门剧烈震颤,金光如潮水般退去。
那模糊人影缓缓消散,化作一缕光雾融入虚空。而光门本身,也开始缓缓开启,露出其后一条通往更高处的阶梯。阶梯之上,隐约可见第二道命锁光门的轮廓,其上符文流转,比第一道更加森严。
“你……答对了。”盲女轻声道,语气中竟有一丝欣慰,“你没有否认前世,也没有被前世束缚。你承认了‘不归’曾是你,但你更清楚,这一世的叶尘,才是真正的你。”
叶尘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方才那一瞬,他几乎被识海中的记忆洪流吞噬,若非神戒在关键时刻释放出一股暖流,稳住他的神魂,恐怕早已迷失在前世的执念之中。
“所以……‘真名之问’,问的不是名字,而是对自我的认知?”他低声问。
“正是。”盲女点头,“命锁九重,每一重都是一道命运试炼。第一重,问你是否敢直面真我;第二重,问你是否愿背负宿命;第三重,问你能否斩断执念……直至第九重,问你是否敢于亲手终结轮回。”
“终结轮回?”凌霜皱眉,“什么意思?”
盲女未答,只是望向那渐行渐高的阶梯,声音缥缈如风:“天机阁中,藏有‘命运之书’。那不是记载未来的典籍,而是记录所有可能命运的‘源典’。每一个选择,都会分裂出一条新的命运长河。而‘命锁’,便是为了封印那些失控的、可能毁灭世界的分支。”
她顿了顿,缓缓道:“你前世封印终焉之主后,命运之书失控,衍生出无数混乱命轨。命锁便是为镇压这些命轨而设。而你,作为‘重启者’,若想真正改写命运,就必须在最终之刻,亲手合上那本书——哪怕,那意味着你也将随之消散。”
叶尘沉默。
他忽然明白,为何盲女会说“真正的自由,不是打破命运,而是理解它”。
原来,真正的试炼,从来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对“我为何而战”的终极叩问。
“走吧。”盲女转身,继续前行,“第一道命锁已解,但九重命锁正在闭合。若我们无法在命锁完全封闭前抵达天机阁顶,整片禁地将坍塌,化为归墟。”
叶尘与凌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决然。
他们迈步踏上阶梯。
身后,浮空之路开始崩塌,石板一块接一块坠入虚空,血莲在湮灭前最后一次绽放,如祭奠,如送别。
而前方,第二道命锁光门已清晰可见,其上符文流转,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宿命之担**。
风,依旧没有吹起。
但叶尘知道,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他握紧神戒,指尖传来一丝温热,仿佛那枚戒指也在回应他的意志。前世的血,今生的魂,皆在此刻交汇。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抛弃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只想变强的武者。
他是叶尘。
是不归。
是逆命者,也是守命人。
脚步坚定,踏向那未知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