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武松的抉择
梁山军溃败的第四天,武松还在杭州城里。
他没跟鲁智深走,也没去找林冲。一个人,一双戒刀,在街巷里游荡。饿了就找点吃的——有时是百姓藏在灶台的干粮,有时是死人身上的干饼。渴了就砸开井口的冰,捧起来喝两口。
方腊的人还在搜捕。武松遇到过三次,都躲过去了。不是怕,是觉得没意思。打来打去,杀来杀去,到头来图个什么?
这天下午,他躲在一处烧了一半的酒楼里。酒楼叫“望江楼”,三层高,原本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去处。现在二楼塌了,三楼烧没了,只剩一楼还算完整。
武松坐在柜台后面,擦着他的戒刀。刀是好刀,镔铁打的,刀刃雪亮。可擦着擦着,他突然停住了。
刀身上映出他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额头上多了道疤——昨天躲箭时擦伤的。
这还是武松吗?他问自己。
那个在景阳冈打虎的武松,那个在狮子楼杀西门庆的武松,那个在快活林醉打蒋门神的武松……去哪儿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多。
武松立刻警觉,握紧戒刀,从柜台缝隙往外看。
只见一队人马停在酒楼外,大约二十来人。打头的不是武将,是个穿青衫的文士——正是张叔夜。他身后跟着郭猛,还有几个护卫。
“就是这儿?”张叔夜问。
郭猛点头:“探子报的,武松在这附近出现过。”
张叔夜抬头看了看酒楼的招牌,笑了:“望江楼……好名字。武都头倒是会挑地方。”
他迈步走进酒楼。郭猛想跟,被他摆手止住:“你们在外头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先生,武松他……”
“放心。”张叔夜很从容,“武都头是讲道理的人。”
他走进酒楼,环顾四周。店里很乱,桌椅翻倒,杯盘破碎。地上有血迹,已经干了。
“武都头,”张叔夜朗声道,“张某冒昧来访,还请现身一见。”
柜台后面,武松没动。
张叔夜也不急,找了张还算完好的凳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又拿出两个杯子,倒上酒。
“这是绍兴的黄酒,陈了十年。”他自顾自说,“冬天喝,暖身子。武都头要不要尝尝?”
武松还是没动。
张叔夜笑了笑,端起一杯,慢慢喝着。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第三杯倒满时,柜台后面终于传出声音:“你不怕我杀你?”
“怕。”张叔夜很诚实,“可我相信,武都头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请你喝酒的人。”
武松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他握着戒刀,眼神警惕。
张叔夜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
武松没坐,站着问:“你来干什么?”
“请武都头喝酒。”张叔夜把另一杯酒推过去,“顺便,聊聊天。”
“聊什么?”
“聊你,聊我,聊这天下。”张叔夜说,“武都头,你可知我原来是什么人?”
武松摇头。
“我是宋臣。”张叔夜说,“进士出身,当过知县,当过知府。后来看不惯朝廷腐败,辞官归隐。再后来……投了方腊。”
武松皱眉:“为什么?”
“因为方腊在做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张叔夜喝了口酒,“我在地方为官时,也想均田,也想免赋,也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上头不准,同僚反对,最后什么都没做成。方腊不一样,他想做,就真做了。”
武松沉默。
“武都头,”张叔夜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反贼,是草寇,不该跟我们为伍。可你想过没有,什么是正?什么是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赵佶是正,可他修艮岳、玩花石纲,弄得民不聊生。童贯是正,可他贪军饷、杀良冒功,害死多少无辜?我们方腊大王是贼,可他让杭州四万百姓分了田,让孩子能读书,让老人有饭吃——你说,谁是正?谁是贼?”
武松握刀的手,松了松。
“武都头,你的事我都知道。”张叔夜转过身,“景阳冈打虎,为民除害。狮子楼杀西门庆,为兄报仇。快活林打蒋门神,替施恩出头……这些都是侠义之举。可自从上了梁山,你做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武松心里清楚。上了梁山之后,他杀的都是官兵,都是不认识的人。有时候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刀就过去了。
“武都头,”张叔夜走回桌边,坐下,“方腊大王很敬佩你。他说,武松是条真汉子,不该死在乱军之中。所以让我来,给你指条路。”
“什么路?”
“两条路。”张叔夜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想走,我们现在就送你出城。给你马,给你盘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第二,你想留,我们欢迎。留下来,做点该做的事。”
武松盯着他:“做什么事?”
“做你武松该做的事。”张叔夜说,“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只不过,不是为梁山做,是为老百姓做。”
武松不说话了。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酒很醇,很暖,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张先生,”他放下酒杯,“我要见方腊。”
张叔夜笑了:“好。大王说了,只要你愿意见,随时都可以。”
“现在。”
“现在?”
“对。”
张叔夜站起身:“那就请武都头随我来。”
两人走出酒楼。郭猛等人还在外头等着,见武松出来,都警惕起来。张叔夜摆摆手:“没事,武都头是客人。”
他们穿过几条街,来到王府。从侧门进去,绕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小院。
院里种着几株梅树,花开得正艳。树下有张石桌,桌边坐着个人,正在看书。正是方腊。
“大王,武都头来了。”张叔夜躬身道。
方腊放下书,抬起头。他今天没穿戎装,就一件普通的棉袍,看起来很随和。
“武都头,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武松没坐,站着问:“你就是方腊?”
“正是。”方腊笑了笑,“武都头比我想的还要英武。”
武松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我哥哥武大郎,是被西门庆和潘金莲害死的。我杀了他们,报了仇。可这世道,还有无数个西门庆,无数个潘金莲。杀不完。”
方腊点头:“是杀不完。”
“那怎么办?”
“治病要治根。”方腊说,“西门庆为什么敢横行霸道?因为他是财主,勾结官府。潘金莲为什么敢毒杀亲夫?因为她知道,女人没地位,杀了也没人管。要改变这些,光杀人没用,得改规矩。”
“怎么改?”
“均田,让穷人也有地种,不用给财主当牛做马。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财主也不能例外。办学,让女人也能读书识字,明白事理。”方腊说得很平静,“这些事,我正在做。”
武松沉默了。他在想,如果当年阳谷县有这样的规矩,哥哥会不会就不用死?
“武都头,”方腊站起身,走到梅树下,“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你觉得梁山对你有恩,不该背叛。可你想过没有,梁山给你的恩,是私恩。我给老百姓的恩,是公义。私恩再大,大不过公义。”
他折下一枝梅花,递给武松:“这花好看吗?”
武松接过,点头。
“可它长在树上,只有路过的人能看见。”方腊说,“如果把它摘下来,插在瓶里,放在堂上,所有人都能看见。武都头,你的本事就像这梅花,不该藏在深山,该拿出来,让更多人受益。”
武松看着手里的梅花,看了很久。
“方大王,”他终于开口,“如果我留下,你让我做什么?”
“做你擅长的事。”方腊说,“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不过不是用私刑,是按律法。我们有刑部,有衙门,有规矩。该抓的抓,该审的审,该杀的杀——但要依法办事。”
武松抬起头:“那……要是有人违法,但他是你的人呢?”
“一样办。”方腊很坚决,“我方腊麾下,没有特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武松盯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真假。可方腊的眼神很清澈,很坦荡。
“好。”武松说,“我留下。”
方腊笑了:“欢迎。”
武松单膝跪地:“武松……愿效犬马之劳。”
“起来。”方腊扶起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炎’的巡检使。专司缉盗拿凶,维护治安。杭州城刚经历战乱,乱得很,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武松站起身,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码头。
“对了,”方腊想起什么,“有个人,你该见见。”
他拍了拍手。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穿着捕快的衣服,腰间挎着刀。
武松一看,愣住了:“何……何九叔?”
来人正是当年在阳谷县当仵作的何九叔。武松杀西门庆后,是他帮忙作证,才让案子真相大白。
“武都头,好久不见。”何九叔笑着拱手。
“你怎么……”
“我也是前不久才投效大王的。”何九叔说,“大王在杭州重建衙门,缺有经验的仵作,我就来了。”
武松看着何九叔,又看看方腊,突然明白了。方腊这个人,不简单。他能把何九叔这样的人找来,说明他真的在做事,做实事。
“武都头,”何九叔说,“咱们又能一起共事了。不过这次,不是给宋朝办事,是给老百姓办事。”
武松点点头,心里最后那点犹豫,烟消云散。
“何九叔,”方腊说,“你带武都头去熟悉熟悉。从今天起,杭州城的治安,就交给你们了。”
“是!”
何九叔领着武松走了。院子里又剩下方腊和张叔夜。
“大王,”张叔夜说,“武松这人,性子直,认死理。一旦认准了,就不会变。”
“我知道。”方腊看着武松远去的背影,“所以才要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做事的。光说没用,得做给他看。”
张叔夜点头:“那接下来……”
“接下来该收拾残局了。”方腊说,“梁山溃兵还有多少?”
“大概三四千,散在城里各处。”
“传令下去,愿意降的,收编。不愿意的,发给路费,遣送出城。记住,不许滥杀,不许抢劫,不许扰民。”
“是。”
张叔夜领命而去。方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树梅花,若有所思。
他知道,收服武松只是开始。要真正赢得人心,还得靠实干。
而这,正是他最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