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润，拂过青瓦白墙的小院时，顺便卷起了晾衣绳上的碎花小褂。苏念桃揣着小围裙擦干手，快步走到院门口，就见六岁的曾孙苏承泽背着天蓝色的小书包，正踮着脚尖往巷口望，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极了他爷爷苏建斌小时候。
“泽泽，慢着点，奶奶来了。”苏念桃笑着牵过曾孙软乎乎的小手，指尖触到他书包带的魔术贴，顺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今天是第一天上学，要听老师的话，不许跟同学打架，知道吗？”
苏承泽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知道啦奶奶！老师说要带我们认识新朋友，还要教我们数数呢！”他晃了晃书包，里面的文具盒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我还把奶奶腌的萝卜干装了一小罐，要分给同桌吃。”
苏念桃眼底漾起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咱们泽泽真大方。不过萝卜干要饭后吃，可不能上课的时候偷偷尝啊。”
祖孙俩慢悠悠地往巷外走，晨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路边的墙根下，几株牵牛花攀着篱笆开得正艳，苏承泽好奇地指着粉紫色的花瓣问：“奶奶，这花能吃吗？就像您种的青菜那样。”
“这是牵牛花，不能吃哦。”苏念桃停下脚步，弯腰指给她看，“你看它的藤蔓是顺着架子爬的，叶子是心形的，跟青菜的长叶子不一样。咱们能吃的菜苗，要么是嫩叶肥厚，要么是根茎饱满，以后奶奶教你慢慢认。”
苏承泽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苏念桃的手，蹦蹦跳跳地跟着往前走。巷口的早点铺已经飘出了油条和豆浆的香气，老板娘见了他们，笑着招呼：“念桃婶，送曾孙上学啊？泽泽真精神！”
“是啊，第一天开学，得送他到学校门口才放心。”苏念桃笑着回应，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来两根油条，一杯豆浆，打包带走。”
老板娘麻利地用油纸包好油条，舀了满满一杯温热的豆浆递过来：“给泽泽路上吃，刚炸好的，香着呢！”
苏承泽接过油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酥香的滋味在嘴里散开，他眯起眼睛笑：“比家里的馒头好吃！奶奶，您也吃。”说着就把油条往苏念桃嘴边递。
“奶奶在家吃过粥了，泽泽自己吃吧，吃饱了才有精神上课。”苏念桃推着他的小手，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啃着油条，喝着豆浆，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小学门口早已热闹起来，穿着各色衣服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在家长的陪伴下走进校门。苏承泽看到同班同学，兴奋地挥了挥手，又转头对苏念桃说：“奶奶，下午您早点来接我，我要跟您说今天学了什么！”
“好，奶奶一定早早来等你。”苏念桃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目送他跟着老师走进教学楼，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小院时，晨光已经洒满了整个院子。墙角的菜畦里，青菜、萝卜、生菜长得郁郁葱葱，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就让人舒心。苏念桃换上胶鞋，拿起小锄头，打算趁着上午凉快给菜苗松松土。
她蹲在菜畦边，指尖轻轻拂过青菜的嫩叶，感受着叶片上的露珠凉意，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刚重生回来，也是守着一小块菜地，靠着卖青菜攒下第一笔钱，一步步撑起了整个家。如今日子好了，孩子们都成了家，她还是改不了种菜的习惯，这院子里的菜畦，不仅养活了一家人的胃，更承载着她最踏实的念想。
松土的时候，苏念桃特意把不同菜苗的特征在心里过了一遍，想着等下午泽泽放学回来，就教他认认。青菜的叶子边缘是波浪形的，萝卜苗的茎是紫红色的，生菜的叶子肥厚多汁，这些都是她当年在田里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经验，如今要一点点传给孙辈们。
中午简单吃了点午饭，苏念桃就开始准备做腌萝卜。她从菜畦里拔了几颗新鲜的白萝卜，洗干净后切成均匀的粗条，放在盆里撒上盐，用力揉搓几下，静置在一旁沥水。趁着这个功夫，她又找出密封的陶罐，用开水烫过晾干，再准备好花椒、八角、冰糖和陈醋。
下午三点多，苏念桃准时来到小学门口。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涌了出来，苏承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奶奶，挣脱老师的手就跑了过来：“奶奶！我放学啦！”
“慢点跑，别摔着！”苏念桃连忙张开双臂抱住他，感觉怀里的小身子热乎乎的，“今天在学校学得怎么样？认识新朋友了吗？”
“认识啦！我同桌叫李明浩，他还送了我一颗弹珠呢！”苏承泽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彩色的弹珠，献宝似的递给苏念桃看，“老师还教我们数到一百了，我都数对了！”
“咱们泽泽真厉害！”苏念桃笑着夸他，牵起他的手往家走，“奶奶下午拔了白萝卜，正准备做腌萝卜，回家教你认菜苗，再让你试试揉萝卜条好不好？”
苏承泽眼睛一亮：“好呀好呀！我要跟奶奶一起做腌菜！”
回到小院，苏念桃先带着苏承泽来到菜畦边。阳光斜照在菜地里，菜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苏念桃指着青菜说：“泽泽你看，这是青菜，奶奶当年就是靠卖这个青菜，给你爷爷和姑奶奶交学费的。你摸摸它的叶子，是不是软软的，边缘还有小波浪？”
苏承泽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青菜叶，点头说：“是的奶奶，软软的，还有点扎手。”
“那是因为叶子上有细细的绒毛，能保护它不被虫子咬。”苏念桃又指着萝卜苗，“这个是萝卜苗，等它长大了，下面就会长出白白胖胖的萝卜，咱们中午吃的萝卜汤，就是用它做的。”
她又依次教苏承泽认了生菜、油麦菜、小香葱，每个菜苗的特征都讲得简单明了，苏承泽学得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天真的问题，小院里满是祖孙俩的对话声。
认完菜苗，苏念桃把苏承泽带到厨房，此时白萝卜条已经沥得差不多了。她舀了一碗萝卜条放在案板上，递给苏承泽一双干净的小手：“来，像奶奶这样，用力揉一揉，把里面的水分再挤出来一点，腌出来的萝卜才脆。”
苏承泽学着苏念桃的样子，双手抓着萝卜条用力揉搓，小脸憋得通红。萝卜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盐味弥漫开来，他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奶奶，好香啊！”
“等腌好了更香。”苏念桃一边揉着自己碗里的萝卜条，一边指导他，“动作轻一点，别把萝卜条揉断了，要让盐均匀地裹在上面。”
祖孙俩分工合作，很快就把所有萝卜条揉好了。苏念桃把萝卜条放进陶罐里，铺一层萝卜条，撒一层花椒、八角和冰糖，最后倒入陈醋，直到没过萝卜条，再用保鲜膜封好罐口，盖上盖子放在阴凉处。
“这样就好啦？”苏承泽踮着脚尖看着陶罐，好奇地问。
“还要等三天才能吃呢。”苏念桃擦了擦他手上的醋渍，“三天后咱们打开罐子，就能吃到酸酸脆脆的腌萝卜了，到时候配粥、配米饭都好吃。”
苏承泽咽了咽口水，满眼期待：“那我要天天来看它！”
日子过得飞快，苏承泽上学的新鲜感渐渐褪去，但每天最期待的还是放学回家，跟着奶奶在菜畦里转一圈，认认菜苗，听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而周末的时候，更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
大孙子苏文博的女儿苏语桐，二孙子苏文浩的儿子苏宇航，都会跟着父母回到小院。三个孩子年龄相仿，一进门就缠着苏念桃：“太奶奶，太奶奶，给我们讲你当年卖青菜的故事嘛！”
苏念桃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藤椅旁边围着三个叽叽喳喳的孩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都坐过来，太奶奶给你们讲当年斗坏人的故事。”
孩子们立刻乖乖坐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苏念桃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那时候太奶奶刚二十出头，家里穷得叮当响，你太爷爷还在部队，我一个人带着你爷爷和姑奶奶，就靠院里的一小块菜地过日子。”
“有一次，我挑着青菜去镇上卖，遇到了一个恶霸，他想抢我的青菜不给钱，还想把我的担子掀翻。”苏念桃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我那时候也不怕他，拿起扁担就挡在前面，跟他说，青菜是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一分钱一分货，想要抢，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哇！太奶奶好勇敢！”苏宇航瞪大了眼睛，小手紧紧攥成拳头。
“后来呢后来呢？”苏语桐着急地问。
“后来啊，周围的摊主都看不下去了，一起帮我说话，那个恶霸见人多势众，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苏念桃笑着摸了摸苏语桐的头，“所以啊，遇到坏人不能怕，要勇敢地保护自己的东西，还要学会团结身边的人。”
“太奶奶，那你卖青菜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很可怜的人呀？”苏承泽托着下巴问。
“当然有啦。”苏念桃回忆着，“有一次遇到一个老婆婆，带着小孙子，想买青菜却没带够钱，我就给了她一把青菜，没收她的钱。做人啊，要心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又讲起自己当年如何带着村民们一起种菜、卖菜，如何开办蔬菜加工厂，如何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小小的脑袋里，渐渐对“坚持”“勇敢”“善良”这些词语有了模糊的认知。
苏文博夫妻俩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母亲和孩子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脸上满是笑意。苏文博感慨道：“妈，还是您有办法，孩子们就爱听您讲过去的故事，比我们说教管用多了。”
苏念桃笑了笑：“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来之不易，以后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咱们家的家风，可不能断了。”
妻子王莉点点头：“是啊，孩子们跟着您，不仅学会了认菜苗、做腌菜，还懂得了不少道理，这都是他们一辈子的财富。”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附和着他们的对话。墙角的月季花正开得鲜艳，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饭菜的香气。苏念桃看着眼前的孙辈们，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心里充满了满足。她这一辈子，吃过苦，受过累，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孙辈们健康成长，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请问这里是苏念桃家吗？”
苏文博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手里拎着一个礼品盒，脸上带着几分拘谨的笑容。
“我是苏念桃的大孙子苏文博，请问你是？”苏文博疑惑地问。
男人连忙点头：“你好你好，我叫刘建国，是邻村的。我听说苏阿姨当年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种菜能手，还开办了蔬菜加工厂，特意来拜访她老人家。”
苏念桃听到声音，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你找我有事？”
刘建国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苏阿姨，是这样的，我最近也想种点特色蔬菜，可是没什么经验，想向您请教请教。我听说您家的孙辈都在城里上学，正好我认识教育局的人，以后孩子们上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能搭把手。”
苏念桃眉头微微一挑，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她看了看刘建国手里的礼品盒，又看了看他过于热情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邻村的人，她并不认识，而且请教种菜经验，犯不着特意拎着礼品来，还提到了孩子们上学的事。
苏文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说：“刘同志，请教种菜经验没问题，不过礼品你还是带回去吧。我妈向来不收别人的东西。”
刘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一点小心意，不值钱的，苏阿姨您就收下吧。我是真心想向您请教，以后还要多麻烦您呢。”
苏念桃淡淡开口：“请教经验可以，随时来就行，礼品必须带走。至于孩子们上学，他们在学校挺好的，不用麻烦你。”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刘建国看着苏念桃不容拒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神色警惕的苏文博，只好把礼品盒往回拎了拎，讪讪地说：“那……那好吧，我下次再来向您请教。”
说完，他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转身离开了。
苏文博关上门，疑惑地说：“妈，这个人看着有点奇怪，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苏念桃走到藤椅边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若有所思地说：“不好说。咱们家这些年日子过得安稳，没得罪什么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他再来，你们多留意着点。”
孩子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依旧缠着苏念桃：“太奶奶，那个人是谁呀？他也要种青菜吗？”
苏念桃回过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是呀，他也想种青菜，以后太奶奶教他，也教你们，让你们都知道，靠自己的双手，就能种出好庄稼，过上好日子。”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小院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菜畦里的菜苗在晚风中风轻轻摇曳，陶罐里的腌萝卜正在悄悄发酵，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苏念桃看着绕在身边的孙辈们，心里明白，平静的日子或许会有波澜，但只要一家人团结一心，守住家风，守住本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而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经验和道理，一点点传给孩子们，让这份温暖和坚韧，在苏家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