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麻荒地，像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春风掠过树梢，似云絮在天际翻涌，窸窣声里更衬得村落寂静深沉。月亮隐匿迷雾云层后，散下朦胧幽光，将远处的黑暗晕染得愈发浓重。马友才的身影在光影间缓缓移动，步伐沉稳从容，宛如一艘大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中坚定航行，只是眉间那抹隐约的忧虑，泄露他内心的不安。
前些日子，他与马保真前往县里参加初级社经验交流会。会上，马保真的初级社荣获嘉奖，受到县政府的大力表扬。这份荣耀让马保真难掩得意，在马友才面前不自觉地炫耀，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神情。马友才望着意气风发的马保真，心中泛起阵阵担忧。多年经验与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看似风光的表象下，或许暗藏未知的危机，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看似平静的海面，实则暗流涌动。
果不其然，从县里回来没几日，区委下达指令，要求麻荒地的初级社进一步扩大规模。马友才无奈之下，只能召集村干部，按照上级要求，经过反复商议，决定将全村划分为东、中、西三个小社，每个小社吸纳 30 多户人家，并将具体的组织工作交由马保真和牛步太负责。
在是否吸收地主富农入社的问题上，马保真与牛步太产生分歧。马保真言辞恳切地说：“解放已有七个年头，曾经的地主富农早已洗心革面，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们脑子灵光，遇事有主见、有办法。倘若能让他们加入初级社，必定能为社里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带来诸多益处。” 牛步太态度谨慎，回应道：“先看看情况吧，等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再说，咱们主动去邀请，总归不太合适。” 见牛步太态度坚决，马保真不再坚持，此事暂且搁置。
在马保真和牛步太的努力下，三个初级社很快组建完成，规模或 30 户，或 40 户。紧接着，马友才又组织村干部对各社进行深入分析研究，精心编组、合理分工。然而，他们的辛勤付出尚未结出果实，区委的决策发生转变，之前两个多月的努力瞬间付诸东流。区委再次召开会议，大力号召组织高级社，这一变化虽在马友才的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仍让他感到一丝无奈与压力。有了上次与陈书记争论的教训，这次马友才不再固执己见，而是积极组织村干部，全力落实区政府的要求，将三个初级社合并，着手组建全村的高级社。
那些曾经抗拒入社的村民，回想起去年在公粮指标分配上遭受的不公待遇，深知个人力量在国家政策面前的渺小，如同蝼蚁面对洪流，无力抗衡。为避免再次陷入困境，他们纷纷主动要求入社，这无疑为马保真的组织工作提供了巨大助力。马保真心中暗自感慨，对陈显玉的远见卓识和巧妙策略钦佩不已，愈发觉得陈书记高瞻远瞩、办法众多。在马保真和牛步太的积极动员下，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加入了高级社。令人意外的是，党支部书记马友才始终置身社外。恰逢县里举办党支部书记培训班，陈显玉安排马友才前往培训。
马友才离开后，陈显玉顺势任命马保真为社长，牛步太为副社长。走马上任的马保真再次向陈显玉提及地主富农入社的问题：“书记，不少地主富农都表达了入社的意愿，他们似乎想借此表明自己已经彻底改造好了。但牛步太不太赞同，我也不好强行吸纳，主要是摸不准上级的态度。” 陈显玉思索片刻，问道：“具体有多少户想入社？” 马保真如实回答：“主动跟我提过的就有 20 多户，可牛步太不同意，其他人即便有想法，也不敢开口了。” 陈显玉轻轻拍拍脑袋说：“我看关键得看他们是否真心实意。要是真心想加入，接纳他们也未尝不可，你再找牛步太商量商量。”
得到陈显玉的指示后，马保真再次与牛步太沟通，转达了陈书记的意见。牛步太这才坦言：“其实我跟你想法差不多，只是担心违反党的政策，所以之前态度保守。既然陈书记都认可，那就按他说的办吧。” 实际上，这些地主富农并非真心向往入社，他们不过是察觉到去年交公粮背后隐藏的 “秘密”，害怕因不入社而招致灾祸，才在表面上极力表现出积极拥护社会主义、渴望入社的姿态，如同惊弓之鸟，为求自保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没过几天，马友才从县培训班打来电话，语气郑重地说：“中央有明确指示，社会主义的大门要敞开，不仅面向贫下中农，只要地主富农思想改造到位，不反对社会主义，都可以入社。” 接到电话的马保真如同拿到 “尚方宝剑”，更加理直气壮地向村民宣传政策，还向全村宣布：“不管是贫下中农，还是地主富农，想入社就入，想出社也随意。” 地主富农们担心被认定为改造不彻底，纷纷选择入社，而负责入社登记工作的牛步太家院子里，也变得热闹非凡，前来登记的人络绎不绝。
高级社的组织架构迅速搭建完成，全社共分为 6 个生产队，涵盖 300 多户人家，1000 多人口，耕种着 2000 多亩土地。此时，不入社的人已然成为极少数，党支部书记马友才便是其中之一。由于马友才未入社，社长之位自然由马保真担任，牛步太依旧担任副社长。随后，马保真组织大家制定生产计划，各小队先行规划，再汇总形成全社计划。陈显玉也亲临现场，与众人一同分析研讨、出谋划策。一个多月后，详细的生产计划新鲜出炉，2000 多亩土地上，水稻、玉米及其他农作物的种植面积都得到了具体规划。
春播时节如期而至，马保真与牛步太商议：“既然大家都入社了，土地就该由社里统一管理，生产所需物资也得大家共同筹备。” 然而，农民们手头拮据，社里只好要求入社农户从家中拿出籽种。各家各户虽然把籽种交上来，却面临无处存放的难题。马保真得知韩生敏家有闲置的囤圈，便上门讨要。韩生敏毫不客气地质问：“是不是所有入社的人家都得捐囤圈？要是大家都捐，我没二话；可要是只让我家拿，凭什么？” 一番话问得马保真哑口无言，只能带着干部们悻悻离开，又前往韩存治家，结果同样被韩存治用类似的话顶了回来。
祸不单行，到了播种时，人们惊愕地发现，许多籽种竟是坏的，根本无法使用。经过仔细回忆，收籽种的人想起那些结了闷蛋、根本不能作种的山药种子，是史明堂交上来的。紧接着，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夜里，社里大车上的绳线全部不翼而飞，经调查，竟是贫农韩雨太将绳子割下卖钱了。贫农牛二猴也在一旁说风凉话，蓄意挑拨离间，使原本就紧张的局势愈发混乱。
马保真紧急召集村干部开会，满脸怒容地说：“大家都看到了，现在表面上大伙都入了社，可人心根本不在社里。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牛步太也怒气冲冲地说：“绝不能姑息，必须抓几个典型，杀一儆百！” 马保真点头赞同：“我也这么想，就拿韩雨太、史明堂、韩生敏和韩存治开刀，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牛步太补充道：“那就这么定了，但你还是要跟区里陈书记请示一下，稳妥些。” 马保真向陈显玉请示后，得到支持。
第三天，全村人在东庙院里开批斗大会。马保真站在高处，高声宣布：“麻荒地村破坏合作化坏分子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把破坏合作化的坏分子韩雨太、史明堂、韩生敏和韩存治押上来！”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便将四人押到会场前方。他们头上戴着三尺高、上尖下宽的白纸高帽，上面分别写着 “大坏蛋韩雨太”“大坏蛋史明堂”“大坏蛋韩生敏”“大坏蛋韩存治”，模样狼狈不堪。
马保真神情严肃，振振有词说：“我们搞高级社，是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是迈向社会主义的必经之路。你们这些坏分子，有的是地主富农，有的虽是贫农，却表里不一。入社后不愿付出劳动和财产，一心想破坏高级社的发展。交坏籽种、破坏农具，社里需要囤圈，你们不仅不贡献，还强词夺理。广大贫下中农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他们的反动本质，对他们的破坏行为进行彻底揭露和无情打击！”
话音刚落，老贫农牛凤青怒气冲冲走上台：”啪！啪！” 两声脆响，狠狠打了史明堂两个耳光，随后怒吼道：“解放前，你们这些地主富农欺压百姓；现在解放了，居然还不死心，还敢搞破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他的带动下，许多人纷纷上台批判，那些与被批斗者有过节的人，更是拳脚相加，而遭受打骂的四人，只能默默忍受，不敢反抗。
批斗大会结束前，公安部门当即逮捕了韩雨太，村里对史明堂实行戴帽管制。这场批斗大会一直持续到中午，众人饥肠辘辘，才宣告结束。经此一役，无论是地主富农，还是贫下中农，都被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对高级社有任何怨言。
唯有马京胆子极大，公然反对入社。因儿子马佃林在新保安战役中牺牲，村里始终没有强迫他。直至 1970 年，他依旧坚持单干，成为麻荒地单干时间最长的人。村里的小孩还给他起个外号叫 “老七猛”。后来，马京精神失常，每天手里拿着一根针，见到男孩儿就要扎……，嘴里还念叨着：“不疼，面瓜似的。” 令人唏嘘不已。
在高级社里，社长和社干部掌握着绝对话语权。下设 6 个生产队负责组织生产劳动，社员们被编入生产队参加集体劳作，生产队每天为出勤社员记工分。年终时，社员依据工分参与分配，贫富差距极小，大家都靠工分维持生计。农民们在土地改革时分得的土地、祖传的田地、全家多年辛勤购置的土地，以及耕畜、车辆、大型农具，全部收归公有。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在生产队劳作挣工分，宛如旧社会的长工。
虽然社员们无需再为耕种计划、农具购置、牲畜照料等琐事操心，但也失去了自由。每日的作息由队长安排，出门办事要向队长请假，有手艺的人也不能外出挣钱。每个生产队都设有队部、仓库和牲口棚，大牲畜集中饲养在牲口棚里。队长通过敲击队部门口悬挂的铁轨召集社员：”当、当” 的响声便是出勤或开会的信号。每天清晨和中午，听到响声的社员们懒洋洋地来到队房门口，等待队长分配任务，然后无精打采地前往地里干活，晚饭后再去队部记工分。整个高级社宛如一个庞大的地主农庄，社长如同庄主，社干部是各级管家和工头，社员们成了依附社里的雇农。
有人调侃说：“高级社有三大‘优越性’：一是消除了贫富差距，只剩贫穷；二是国家征用土地等资源极为方便；三是将农民牢牢束缚住，不参加集体劳动就没饭吃。” 农民们祖祖辈辈渴望拥有属于自己土地的梦想，在高级社的浪潮中变得愈发遥不可及。
次日，韩存治蹲在家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吐着烟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头大黑牛的模样。若不是无奈将其宰杀，此刻他或许正温柔地抚摸着牛背，或是蹲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大黑牛鼓鼓的肚皮 —— 里面还有一只即将诞生的小牛，能值 50 块人民币。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叫骂声：“他妈的，混账东西，真正混账！” 韩存治转头一看，原来是史鼐。
“我的天，我可没招惹你，你这是骂谁呢？” 韩存治疑惑地问道。史鼐不理会他，径直走到牛凤青家门口，破口大骂，见无人回应，又折返回来，走几步便停下，朝着牛凤青家的房子愤怒叫骂：“他妈的，你不在家，爷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韩存治赶忙上前劝阻：“你这脾气也太火爆了，现在是人家说了算，这么骂下去会惹祸的。还好他不在家，要是在，你可就麻烦大了。” 史鼐怒气未消：“哼，我今天就是来闹事的，他要是在家，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韩存治苦口婆心劝道：“你啥都好，就是太冲动。你还年轻，他都一把年纪了，跟他拼命多不划算。” 史鼐倔强地说：“到这时候，我哪还管划不划算！” 韩存治无奈地说：“不就是挨了几下打嘛，又没伤筋动骨。我和你爹一样，也挨斗了嘛，你都看见了。” 史鼐气愤地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太没良心了！ 早年他在我家当长工，我爹没少关照他，他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韩存治叹口气，又吸口烟，吐出烟圈，劝说：“他就是个小人，全村人都知道，你何必跟他计较呢。” 史鼐依旧不依不饶：“我偏要计较！” 韩存治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倔，算了，我去找你爹。” 史鼐听后，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声：“大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找我爹了，我是气糊涂了，这就回去。” 说完，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离开了。
平日里有些懒惰的马友善，此时展现出惊人的前瞻性。去年他就预言：“很快就要二次土改啦。” 如今高级社成立，竟真如他所言。马友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对老婆说：“怎么样，被我说中吧，又要共产了！” 此后，他四处奔走，积极宣传动员，鼓励大家响应党的号召，加入高级社。马保真觉得他颇具利用价值，任命他为四队队长。区委陈书记也将马友善树立为典型，在各种场合夸赞：“农民心中蕴藏着巨大的互助合作积极性，也就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性。马友善同志就是先进农民的典范！” 不久后，马友善如愿入党。
实际上，村里大部分人，尤其是土改后生活富裕起来的，对入社都持观望态度，想看看入社后收入能否增加。真正迫切想入社的，只有极少数两类人。一类是土改后生活水平下降、被迫卖掉土地的，特别是那些因好吃懒做致贫的；另一类是政治嗅觉敏锐的人，他们深知 “共产” 是大势所趋，认为早入社早受益，既能紧跟党的步伐，还能有机会成为社干部，即便暂时吃亏，从长远来看也有利可图。
麻荒地的初级社升级为高级社后，每家土地无偿归公，牲畜、农具也作价收归集体。社里成立作价小组，由牛步太担任组长。作价首日，众人讨论从谁家开始，马保真率先表态：“先从我家开始吧，我身为社长，理应带头。” 说完前往县里开会。
马保真家中原有一头健壮的牛和一只即将下崽的母猪，早在办初级社时，他就将它们无偿献给社里，如今作价归到高级社。这头牛正值壮年，母猪也即将产崽，社员们私下议论纷纷：“他自己不好给自家牲畜高估价格，就让牛步太来，他俩关系好，肯定会往高了作。只要他的牲畜作价高，咱们的也低不了。”
然而，社员们低估了马保真的心思。临走前，马保真特意叮嘱牛步太，要将价格往低作。最终，牛作价 100 元，比市场价低了三四十元；母猪作价 70 元，可腹中的猪崽都不止这个价。等马保真开会回来，仍嫌价格过高，又逼着牛步太将牛价改为 80 元，猪价改为 50 元。
没过多久，马保真入社的母猪产下 11 只猪崽，按市价能卖 77 元。有牲畜的村民这才恍然大悟，惊呼：“坏了，马保真这是带头压价呢！” 轮到给马增的黑驴作价时，仅评估为 50 元。马增怒火中烧，一气之下牵走黑驴，喊道：“我这驴不入社了！” 马保真并未阻拦，心中暗自盘算：“你没地，养驴也没用。去集市卖，价格更低，到时候还得乖乖给我牵回来。” 原来，马保真早已去市场打探行情，深知当下卖牲畜的价格非常低，他给出的作价其实并不低于市场价。
马增牵着那头老黑驴踏入集市时，寒风正卷着枯黄的草屑掠过黄土路。牲畜交易区里，密密麻麻挤满了牵羊赶牛的农户，吆喝声、牲畜的嘶鸣声混着泥土与草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如马保真所料，这日的集市俨然成了牲畜的 “倾销场”，卖主们个个愁眉苦脸，眼巴巴望着寥寥无几的买主在人群中穿梭。牲畜价格如同深秋坠落的枯叶，跌得一发不可收拾。
马增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面前几个商贩给出的报价，心里像被扎了一根刺 —— 这些钱，竟比高级社马保真给出的作价还要低。牵回去？自己在村里一向以精明着称，被人称作 “算破天”，如今若灰溜溜把驴牵回去，岂不成了全村的笑柄？可卖出去，又实在不甘心。在寒风中僵持许久，他猛地一咬牙，将缰绳狠狠塞给商贩，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卖！” 最终，那头跟随他多年的老黑驴，只换来46 元皱巴巴的钞票。
当马增垂头丧气回到村口，早有一群好奇的村民围上来。他下意识挺直腰板，脸上挤出一丝强装的镇定，扬扬手中的钱，扯着嗓子喊：“牲口市价还可以，我的驴卖了 58 块钱！” 话锋一转，又故意提高声调，满脸愤慨：“高级社亏人那，作那么低的价，还不给现钱！” 这一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麻荒地激起千层浪。那些家中有牲畜的农户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嚷着要重新商议作价，甚至有人直接威胁要把牲口牵到集市去卖。夜色渐浓时，几户人家趁着月光，偷偷将农具装上牛车，连夜送往外村亲戚家藏匿。
牛步太听闻消息，气得暴跳如雷，额头上青筋直冒，大步冲到马保真面前，挥舞着拳头吼道：“咱得狠狠整整马增，刹刹这股资本主义的妖风！” 马保真却神色沉稳，不慌不忙地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忙，现在没到火候。” 次日晌午，他亲自背着装满积蓄的布包，前往集市。当他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骡子慢悠悠进村时，日头正悬在中天，把他的影子缩得很短。村民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马保真拍拍骡子油亮的鬃毛，笑眯眯地说：“入社。” 有人追问价钱，他语气笃定：“40 块钱。”
“40 块钱？” 马增躲在人群背后，嗤之以鼻地对旁人嘀咕：“60 块钱也买不来呀。为了压价，马保真自己贴了 20 块钱。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这是想着点子制人那。” 这番话如野火迅速传开，那些觉得自己吃了亏的农户们纷纷点头称是。有人说马保真为了稳住高级社，不惜亏本；也有人猜测他野心勃勃，想靠此 “花小本钱获大利，谋个大官当当”。
面对质疑，马保真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张税票，高高举起，声音洪亮：“40 块钱还能有假，税票上写着那！” 众人凑近一看，税票上的字迹清晰工整，鲜红的官印更是格外醒目。这下，众人看向马增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在大家的追问下，马增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马保真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开了口：“我替他说了吧，他那头驴只卖了 46 块钱，我在税务上查啦，比我给他作价 50 块还少 4 块钱。”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气势汹汹要去集市卖牲口的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牵着牲口灰溜溜地回来了。众人围着马增，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他骗人，随后又纷纷 “自愿” 将牲畜入了社，尽管社里给出的作价，比他们当初购买时的价格低了一大截。
马友才结束县城的培训归来。他召集村里干部开会时，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马友才翻开厚厚的笔记本，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前一阶段，咱们对个别地主富农进行批斗，还把韩雨太逮捕了，大方向没错。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国家政策和工作方法。”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中央已经明确，目前我们搞高级社是自愿的。我这次在县里开会学习，对中央的政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中央文件说的很清楚，我们要发展农业合作化，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坚持农民自愿这个根本原则。对小农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是一个长期任务，绝不可以用简单的，强迫命令的，压制的办法来实现；也绝不能用剥夺的手段把农民的生产资料公有化。如果谁要那么做，就是破坏工农联盟，就是破坏贫农中农联盟的犯罪行为，就是破坏农业合作化的犯罪行为，绝不能给农业合作化带来任何好处。”
这番源自中央文件的话语，字字句句如重锤，敲在马保真和牛步太的心上。二人低头沉思，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开始反思过去行为的不妥之处。随后，马友才又组织入社的村民们开会，大家围坐在一起，经过一番激烈讨论，最终敲定一个总体方案：在入社问题上，不论阶级成分，一律坚持入退自愿原则；在财产使用方面，社里集体使用社员的牲畜和大农具，必须支付报酬，可采取租借、入股分红或折价归公等形式，重大情况还需民主评议，确保代价公平合理，既不损害其他社员利益，也不让牲畜农具所有者吃亏。
新方案一经宣布，麻荒地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那些曾因害怕吃亏而犹豫不决的农户，如今眼里多了几分信任。马增缩在人群角落，低着头不发一言，脸上火辣辣的。马保真主动找到几个曾被他强硬劝说入社的村民，诚恳道歉，承诺会严格按新方案执行。村里的高级社，终于走上平稳发展的正轨，在坚持自愿互利的原则下，社员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田间地头又响起久违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