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流畅而沉默，但岁安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已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当岁安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清欢站在门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
“早点回来。”
那眼神，仿佛他不是去上工，而是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岁安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直到走出那条狭窄的巷子，融入清晨忙碌的人流中，他才感觉胸腔里那股憋闷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李大师负责的太傅园林工程位于西郊，规模宏大。
岁安赶到时，工地上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凿石声、锯木声、工匠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石粉和新鲜木料的味道。
李大师见到他，很是高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来，给你看看这次的图样。”
展开的园林全景图和各类石雕构件详图，瞬间抓住了岁安的全部心神。
那些繁复精美的纹样，那些需要极高技艺才能完成的透雕、镂雕工艺，让他心潮澎湃，之前所有的压抑和烦闷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立刻投入其中，跟着李大师熟悉场地，辨认石料，听老师傅讲解要点。
他的天赋和扎实的功底很快显现出来，对一些关键节点的理解甚至让几位老师傅都点头称赞。
时间在专注中飞逝。
当一位工友吆喝着“晌午了，吃饭！”时，岁安才惊觉，一个上午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也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地外围，那片供人歇脚的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清欢。
她提着一个食盒，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忙碌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岁安的心猛地一沉。
那股刚刚被事业激情驱散的窒息感，瞬间卷土重来，且更加浓重。
他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因为在出发前他早就她说过工地有包餐。
清欢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将食盒递过来：
“我看你早上没吃多少，怕你饿着。
工地的饭食你未必吃得惯，我给你做了些饼子，还炒了你爱吃的咸菜。”
食盒里的饼子还带着温热，咸菜炒得油亮诱人。
周围的工友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打趣道：
“岁安兄弟，好福气啊，媳妇儿这么贴心！”
岁安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过了食盒。
“这里灰大，你快回去吧。”
他说。
“没事，我看着你吃。”
清欢站在原地，不动。
她的目光扫过工地上的其他人，尤其是在几个正好奇打量她的年轻工匠脸上停留了一瞬。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又恢复温柔，专注地看着岁安。
岁安在她毫不避讳的注视下，味同嚼蜡地吃完了东西。
下午的工作，岁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能感觉到，清欢并没有离开，她只是换了个更不显眼，却依然能看到他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牢牢地钉在他的视野边界。
李大师似乎也有所察觉，在一次指导他雕刻莲花底座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那媳妇……对你倒是紧张得很。”
岁安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脸颊有些发烫。
傍晚收工时，岁安拖着疲惫的身体，不仅仅是身体的累，更是心累。
他走出工地，果然看到清欢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想要接过他手里的工具袋。
“不用。”
岁安这次没有让她拿，语气有些生硬。
清欢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很快又化开，转而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柔声说：
“累了吧？回去我给你烧水泡脚。”
回去的路上，岁安沉默着。
夜景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而清欢，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抗拒，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些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不安。
但没关系，只要岁安还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还能用她的方式“照顾”他、看住他，这个世界就依然是安全的。
回到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霉味似乎已经被清欢带来的皂角气息驱散了不少，但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充斥在空气里。
岁安沉默地坐在那张唯一的破旧木椅上，身心俱疲。
清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出那个专用的木盆，去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下接来凉水，又熟练地将暖水瓶里滚烫的开水兑进去。
她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才端到岁安面前，蹲下身，轻声说：
“累了一天了，泡泡脚，解乏。”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岁安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她，灯光下，她低垂的脖颈纤细白皙，带着一种易碎的柔顺。
他本该感动，或者至少是习惯。
但此刻，一种莫名的烦躁却在他心底滋生。
他不想接受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无法自理的孩子，更像一个被精心供奉的囚徒。
他想把脚缩回来，但清欢已经伸手，轻轻地脱下了他的鞋子，将他的双脚浸入了温热的水中。
恰到好处的暖意从脚底蔓延上来，确实舒缓了肌肉的酸胀。
岁安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被这生理上的舒适感堵了回去。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清欢，并没有停下。
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她站起身，绕到他身后。
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岁安的身体瞬间绷紧。
“你胳膊和肩膀肯定更酸，”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后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我帮你按按。”
说完，不等他回应，那双手便开始用力。
她的手法出奇的好。
手指精准地找到他肩颈处僵硬的肌肉，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捏、按压。
先是酸胀，随后是一种紧绷的筋络被逐渐揉开的松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