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聚居地刚有点缓过来的平静,又被一股不安的骚动猛地撕开。几个负责外出采买东西的族人急匆匆跑回来,脸一个比一个白,他们甚至顾不上喘口气,就直接找到了正盯着年轻人练防御动作的黎鹤。
“少族长!坏了!您瞧瞧这个!”一个年轻族人喘着粗气,把一份揉得有点皱的、明显是山外来的报纸塞到黎鹤手里。报纸纸糙,印得倒还清楚。
黎鹤疑惑地接过,展开。
巨大的黑字标题像毒蛇一样猛地咬住了他的眼睛——
「守旧?阻挠创新?探秘巫族对‘花神祭’申遗的强硬抵触!」
副标题更刺眼:「古老部落死守‘正统’,傩戏传承恐陷僵局,文化融合之路在何方?」
文章内容使劲歪曲,巧妙地把花国包装成“弘扬传统傩文化”、“创新性发展”的好人,而把巫族画成一帮“闭塞排外”、“顽固不化”、“甚至可能用暴力挡文化”的老古董。
里头还‘引用’了所谓‘路过山民’的说法——捏造出‘傩神抬手就掀翻货郎担子’的谎话,配图特意裁掉沈傩当时是在驱散货郎包里的邪气,只拍祂抬手指向黎鹤的冷脸,像是在‘施威’。
“显露天威”,那说的场景,分明就是前几天沈傩在祠堂外训黎鹤、还有更早捏碎他手机的场面!显然,当时边上就有花国的探子或被收买的眼线,用长镜头逮住了那些充满冲突的瞬间。
报道配了两张精心挑过、裁过的模糊照片:一张是沈傩周身微光流转、脸冰冰冷、抬手指着的侧影,被拍得像神明发火,吓人得很;另一张则是黎鹤当时脸色难看、手里攥着手机碎片的样子。
图文“印证”,特别能煽风点火。
“放屁!完全颠倒黑白!”黎鹤气得手指头抖,报纸在他手里簌簌响,一股血猛冲上头,“他们怎么敢这么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化抢斗,是彻头彻尾的泼脏水和舆论绞杀!
“还不止这个!”另一个族人脸发白地补了一句,声音带着慌,“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见好几个邻村的人都在议论,说我们巫族……说我们霸道,自己守着一潭死水,还不让别人发扬光大,还说……还说我们的傩神会降灾……”
恐慌,像看不见的毒雾,借着这歪曲的报道,开始向聚居地外面散,反扑回来。
很快,更多的族人看到了这份报纸,或者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刚被黎鹤和沈傩勉强稳住的人心,又剧烈地晃起来。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诬陷我们?” “外面的人都信了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当成怪物?” “以后……以后我们还怎么跟山外的人来往?他们会不会恨我们?”
一种被孤立的恐惧漫开——有妇人慌着说“我山外的侄女要是看到这报纸,肯定以为我们真会降灾”;采买的汉子攥紧拳头:“以后去镇上换盐,会不会被人扔石头?”。
比邪祟更怕的是‘被同类当成怪物’。比看得见的邪祟,这种来自“同类”的指责和排斥,有时候更能摧垮人。
黎鹤看着族人们脸上重新冒出来的、甚至比之前更深的惶恐和迷茫,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股闷火没处发。他能面对邪祟,能学难的傩舞,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来自舆论的软刀子。
他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备用手机,机屏冰凉的触感,和手里糙纸报纸的硌手感形成对比,屏保还留着前几天录下的、沈傩驱疫时的淡金光影,突然就懂了:报纸能泼脏,这玩意儿能拍真的。
就在这时,沈傩的身影没声地出现在祠堂门口。显然,外面的骚动也惊动了祂。
一位老艺人连忙把那份报纸捧到沈傩面前,痛心疾首地解释上面的内容。
沈傩的目光快扫过标题,指尖无意识蹭过报纸上自己的照片,金甲反光在扭曲的影像上滑过,熔金眸子里没波动,却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早猜到对方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既没火,也没惊,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的明白。
“世俗手段,摇不动山河。”祂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说一件跟己无关的小事,“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乱你们心神,毁你们于众口之下,给后面的动作铺路。”
道理黎鹤都懂,可是……
“可是他们信了!”黎鹤指着报纸,声音因愤怒拔高,“外面的人信了!他们会觉得我们才是坏人!觉得我们挡了‘文化发展’!这……这以后……”
这以后,就算他们能熬过眼前的危机,巫族在外头人眼里,也可能永远被钉在“守旧野蛮”的柱子上!他们的傩戏,可能真会被彻底偷走!
沈傩转眸看他,目光沉静:“你待怎样?”
黎鹤被问得一呆。
待怎样?
他看着手里那份像毒液一样的报纸,又摸了摸口袋里那部手机。
一个念头,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猛地清楚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傩,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们能裁图造谣,我们就拍真的!”黎鹤举起手机,指尖点着屏幕:“拍阿源身上的黑纹,拍香包里的邪粒,拍沈傩大人驱疫的真样子!他们用报纸传谎,我们用这玩意儿传真相,比他们快,比他们真!”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机身还留着之前被沈傩捏变形的纹路,此刻却觉得这‘凡铁’比任何傩具都沉,像攥着能戳破谎言的刀,冰冷的壳子下藏着‘让真相出去’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