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会谈无疾而终后,杜仲基没有急于再次登门。他回到了“仲基制作”,将自己关在会议室里,带领核心团队度过了不眠不休的两周。他们以首次会谈中黄垒提出的尖锐问题为磨刀石,将《极致挑战》最初那个略显粗糙和理想化的构想,打磨成了一份细节惊人、逻辑缜密的 “世界构建”白皮书。这份文件不再空谈理念,而是具体描绘了这个“人性实验场”的运作肌理与安全边界。
当杜仲基再次坐在黄垒工作室那间茶香弥漫的书房里时,他带来的不是一份简单的节目方案,而是一个近乎完整的“平行世界”的蓝图。他从节目的哲学根基、社会价值,讲到具体情境的搭建原则、意外情况的应急预案,甚至包括了针对不同成员性格的心理预期分析和保护机制。
黄垒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紫砂杯,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波澜。直到杜仲基讲述完毕,室内陷入一片等待判决的寂静时,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欣赏的微笑。
“仲基,”他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必须承认,你这两周的功课,做得非常漂亮。你几乎回答了我所有的技术性质疑。看来,你不是一时冲动,是铁了心要玩一把大的。”
杜仲基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但是,”黄垒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住杜仲基,“再完美的蓝图,也只是蓝图。真正的风险,在于执行过程中,‘导演权’与‘玩家自主权’的边界模糊。你说放手,是真放,还是假放?当局面真正失控,触及到你——或者说平台和广告商的底线时,你会不会又忍不住伸出那只看不见的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气场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要我相信你,要我把自己的声誉和精力投入这个前所未有的赌局,光有蓝图不够。我需要一份保障,一份能确保这个实验始终运行在你所承诺的‘真实’轨道上的契约。”
说着,黄垒从茶几下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薄薄几页纸的文件,推到了杜仲基面前。文件的标题是几个醒目的黑体字:《“极致挑战”参与者权利与创作共识协议》。
“这是我草拟的一份‘挑战者协议’,”黄垒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你可以看看。它能签,我们继续往下谈。不能,今天就当我们交了个朋友,聊了场有趣的天。”
杜仲基拿起协议,只看了几行,瞳孔便微微收缩。这份协议的要求,何止是苛刻,简直是颠覆了传统综艺制作中,制作方绝对主导的行业规则。
协议核心条款包括:
1. 最终剪辑异议权: 黄垒及其团队有权对涉及其个人的最终成片内容提出基于“事实扭曲”或“价值观误导”的异议,若双方无法达成一致,相关片段有权要求不予播出。
2. 规则单方否决权: 在录制过程中,黄垒若判定某项规则或任务设置存在重大伦理风险或可能对参与者造成不可逆的人际关系伤害时,有权当场提出否决,并与导演组协商替代方案。
3. 剧情干预知情权: 导演组不得在未知会黄垒的情况下,暗中安排“隐藏剧本”或引导其他成员刻意制造针对黄垒的戏剧冲突。
4. 无限期退出权: 黄垒有权在认为节目偏离初衷、或录制环境对其造成过度心理压力时,无条件单方面退出节目录制,且不承担任何违约后果。
这几乎是将一把“尚方宝剑”交到了黄垒手中,赋予了参与者前所未有的制衡导演组的权力。这已不仅仅是合作,而是要求杜仲基让渡出相当大的控制权,真正意义上与参与者“平起平坐”。
杜仲基逐字逐句地读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茶水沸腾的微弱声响。他内心波涛汹涌。签下这份协议,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度被动的位置,任何一个条款都可能成为节目制作中的“引爆点”。这需要何等的信任和魄力?
然而,当他抬起头,迎上黄垒那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时,他忽然明白了。这份协议,本身就是黄垒设计的终极测试。测试他杜仲基高喊的“真实”、“放手”,究竟是口号,还是信仰。黄垒不是在为自己争取特权,他是在为这个脆弱的、崭新的节目模式,设立一个最终的防溃堤坝。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影响力,亲自下场,确保这艘船不会在利益的风浪中偏离航向。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高棋。接受它,意味着完全的信任,也意味着将黄垒真正绑上了同一艘战船,他将不再是单纯的参与者,而是节目的联合守护者。
漫长的沉默之后,杜仲基缓缓放下协议,脸上非但没有难色,反而露出一抹释然甚至兴奋的笑容。他拿起笔,看向黄垒,语气坚定:
“垒哥,这份协议,我签。但不是因为它能‘保障’我什么,而是因为它恰恰证明了一点——你比我更懂如何让‘极限挑战’活下去,并且活得有尊严。 有你在船上替我看着这艘船的航向,我比谁都放心。”
说完,他在协议的末页,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黄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毫无保留的、带着赞赏和决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