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沉重。
窒息。
像是一颗被遗忘的种子,深埋在不见天日的万丈冻土之下,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最初恢复的,是触觉。不是柔软的床榻,也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温和却坚定的包裹感。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胚胎,被温暖的羊水环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恶意与危险。
然后,是感知。
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但我能“感觉”到。
感觉之外,是毁灭的狂潮。厚重到实质的土系元力,混杂着祭坛残留的邪气、沃野迁癫狂的意志碎片,如同亿万头发疯的太古凶兽,在我周围咆哮、冲撞、撕扯。它们能轻易碾碎山峰,蒸干江河,是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死亡。
而我,陌玉,本该在这洪流中化为齑粉,魂飞魄散。
可我……还“存在”着。
意识像一缕微弱的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压迫中,顽强地摇曳,未曾熄灭。
我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意念微动,试图感知自身。没有预期的剧痛,也没有身躯支离破碎的虚脱感,只有一种奇异的“完整”。仿佛我的肉身与灵魂,被某种力量强行黏合、守护住了。
是……龙衍景阳!
脑海中猛地闪过他被深埋前,那两片融化、化作暖流融入我灵魂和心脏的龙鳞!是他!是他留下的本命源血与魂念,在那最后的关头,像最坚固的锚,定住了我即将溃散的魂,像最纯粹的生命之泉,吊住了我濒死的肉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如果意识也有心的话)。那个冰山一样的男人,竟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如此沉重而隐秘的守护。
但,仅凭他的力量,恐怕还不足以在这地脉核心的暴走中,为我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孤岛”。
我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下,向那温暖包裹感的源头探去——
紫金龙魂石!
它就在……我的“心口”?不,更准确地说,它悬浮在我意识核心与肉身残骸(如果还有残骸的话)的交界处,如同一个微型的、缓缓脉动的紫金色太阳。
柔和而坚韧的光晕,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仅能容纳我意识存续的微小护罩。就是这个看似薄如蝉翼的护罩,将外界那足以毁灭御界境强者的狂暴能量,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不,不仅仅是阻挡。
我凝聚起更专注的意念去“观察”,发现了更惊人的一幕——
那狂暴的、足以撕碎一切的地脉洪流,在触碰到紫金光晕的瞬间,并没有被弹开,也没有被强行抵消,而是……被“梳理”了!
如同暴躁的野兽被驯兽师安抚,混乱不堪的能量洪流,在接触光晕的刹那,其中最狂暴、最具有破坏性的“尖刺”被悄然抚平、剥离、消散,而剩余的那些相对精纯、厚重的土系本源之力,则被光晕柔和地“引导”着,如同百川归海,一丝丝、一缕缕地……吸纳进了紫金龙魂石内部!
它在吸收!
它不仅在保护我,更在利用这外界毁灭性的力量,补充自身,甚至……修复自身?!
我清晰地感觉到,龙魂石内部,之前因强行净化邪阵和对抗蒙面人分身而损耗的能量,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那紫金色的光芒,似乎也比最初苏醒时,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这个发现,让我死寂的意识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我的目标,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利用紫金龙魂石与这地脉核心的特殊联系,不仅要活下去,更要尝试……沟通甚至……净化那被污染的世界之心!
沃土界的灾难根源在于世界之心的扭曲,若不解决,就算我侥幸逃出生天,这片大地也将彻底死去,甚至沦为蒙面人更大的阴谋工具。而且,我能感觉到,龙魂石对这股力量的本能“渴望”,这或许……是让它恢复甚至更强的契机!
机会,就在这绝对的死地之中!
绝处逢生,往往伴随着难以想象的机缘。
我此刻所处的,并非寻常的地底深处,而是地脉暴动的核心!是沃土界大地力量最集中、最本源的地方!
虽然这股力量因邪阵和沃野迁的疯狂而变得狂暴混乱,但其本质,是构成沃土界根基的“厚土本源”。对于寻常修行者,这里是绝地,触之即死。但对于拥有紫金龙魂石,并且本身就具备土系亲和力(通过之前净化获得)的我来说,这里……或许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修炼室”和“能量源泉”!
紫金龙魂石,这块与我命运交织的神秘石头,展现出了它超越我理解的特性。它不仅能防御,能治愈,能增幅战力,此刻更表现出对天地本源力量的调和与吞噬能力!
它就像是一个最精密的过滤器,又像是一个贪婪而挑剔的食客,只摄取能量中最精华、最本源的部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可以借助它,安全地“沐浴”在地脉核心的能量中,甚至……间接地掌控一部分地脉之力!
而且,我还有一个其他人都不具备的优势——我与世界之心之间,那微弱却真实的联系。
在祭坛被破坏,沃野迁死亡,邪阵暂时失效的现在,世界之心虽然依旧被污染,处于混乱和“贪婪吸吮”的状态,但它与外界那股强行抽取、压制它的邪恶联系,断了!
现在,是它相对“自由”,但也最“脆弱”和“迷茫”的时刻。
如果我能通过龙魂石,将净化后、梳理过的温和厚土之力,反哺给它……是不是能像安抚一个受伤的野兽,一个饥渴的病人一样,缓缓唤醒它本身的意志,驱散那些污染?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
世界之心不是野兽,也不是病人,它是一个世界法则的具象化存在。它的“意识”庞大而古老,哪怕只是一丝,也远超我的想象。一个不慎,我的意识就可能被它同化、吞噬,或者被那深植的污染反噬。
但,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在外界,有蒙面人虎视眈眈,有父皇态度不明,有各方势力倾轧。我势单力薄,举步维艰。而在这里,在这与世隔绝的地心,我拥有紫金龙魂石这张王牌,拥有地脉核心这无尽的(虽然是狂暴的)能量,拥有与世界之心直接对话的……可能!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不仅仅是为了沃土界,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能感觉到,如果能成功净化甚至引导一部分世界之心的力量,对我的修行,对双神格的掌控,对紫金龙魂石的奥秘,都将是一次难以估量的提升!
这深埋地底的绝境,竟成了我扭转局势,积蓄力量的……最佳密室!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现实的冰冷立刻就拍了过来。意念延伸出去,试图与龙魂石更深层次地融合,并透过它去感知、去触碰那地底深处的心跳。然而,仅仅是这样初步的尝试,就让我意识到了前路的艰难,三重巨大的阻碍如同三座太古神山,横亘在我面前。
第一重阻碍,来自我自身。
我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景阳的龙族本源和龙魂石的守护,只是让我“存在”,并非让我“恢复”。我的肉身,确切地说,我那具被埋在碎石泥土中的身体,依旧处于重创濒死的状态。多处骨骼粉碎,经脉寸断,内脏移位甚至破裂。之前感觉不到剧痛,是因为意识与身体的连接几乎被彻底切断,只剩下最本源的维系。
现在,当我试图调动哪怕一丝意念,去更主动地引导龙魂石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被无数细针穿刺的虚弱感和撕裂感便汹涌而来。我的意识强度,远不足以支撑精细的操作。就像是一个重病的患者,连抬起手指都费力,却妄想去挥舞千斤巨锤。
“呃……” 意识中发出一声无声的痛哼。仅仅是让龙魂石吸收能量的速度加快一丝,那反馈回来的能量波动就震得我意识涣散,几乎要再次陷入黑暗。我就像狂风暴雨中趴在唯一一块舢板上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第二重阻碍,来自外界环境的极端恶劣与复杂。
我本以为地脉洪流只是力量狂暴,但真正去“接触”,才发现其内部结构的复杂和凶险,远超想象。
那不仅仅是厚重的土系元力。其中混杂着:
邪阵残留的怨念与诅咒: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色丝线,充满了堕落与疯狂的气息,不断试图污染、侵蚀龙魂石的光晕。
沃野迁爆散后的癫狂意志碎片:如同无形的精神尖刺,夹杂着不甘、愤怒和对“新生”的扭曲渴望,时不时冲击我的意识,试图将我也拉入疯狂的深渊。
被吞噬的无数沃土族人的残魂怨力:如同哀嚎的阴风,充满了痛苦与绝望,形成了一种负面的能量场,不断削弱着生机,放大着内心的负面情绪。
世界之心本身散发出的“污染波纹”: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扭曲力量,仿佛能将一切有序转化为无序,将生命引向凋零。
这些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锅剧毒而混乱的“能量浓汤”。龙魂石能过滤掉大部分,但总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同源的精神污染力量,会穿透光晕,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影响着我的意识。我必须时刻紧守心神,才能不被这些负面能量同化,这对我本就虚弱的意识来说是巨大的负担。
第三重阻碍,也是最致命的一重,来自那地底深处的世界之心本身!
我尝试着,透过龙魂石作为中转站,将一丝被初步净化过的、极其温和的厚土之力,如同递出橄榄枝般,小心翼翼地送往那心跳传来的方向。
起初,没有回应。
那心跳依旧沉重、扭曲,带着贪婪吸吮周围一切能量的韵律。
我不放弃,持续地、耐心地输出着那一丝丝精纯平和的能量。这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抽丝剥茧,越来越虚弱。
终于,那心跳似乎……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夹杂着无尽悲怆与更深处贪婪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沿着我送出的那丝能量,反向冲了过来!
“嗡——!”
我的整个意识空间剧烈震荡,仿佛要被这股洪流撑爆!
那不是清晰的意识,而是无数混乱信息的碎片:
——大地干裂,万物凋零的绝望景象;
——被强行抽取力量、血脉断绝的痛苦哀嚎;
——对生机、对力量、对“填补”自身的无尽渴望;
——还有一丝……被压制到极点的、微弱的、属于世界之心本身的清明意志,在发出痛苦的悲鸣!
这股反向冲击的意念洪流,其核心并非欢迎我的净化,而是……更强烈的索取和……同化!
它像是一个饿疯了的人,不仅抢过了我递出的面包,还想把递面包的手,连同我整个人,都一起吞下去!
它那“贪婪的吸吮”目标,赫然也包括了我通过龙魂石传递过去的、带着我自身生命印记的能量和意识!
“不好!”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想要切断联系。
但已经晚了!
那股吸力骤然加大,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死死咬住了我的意念,疯狂地拉扯着我的意识本源和龙魂石的能量!
净化?沟通?
我太天真了!
这根本不是在安抚野兽,而是在试图从一头饥肠辘辘的太古凶兽口中夺食!甚至差点把自己变成了它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