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苑的日子，表面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每日不是在静室打坐，尝试在紫金龙魂石的调和下，进一步平衡和掌控双神格的力量，就是在苑内的药圃里侍弄那些由尤龙墨派人送来的、蕴含灵气的草药，偶尔翻阅一些神皇族收藏的、关于上古秘闻和法则感悟的典籍。
父皇的“静修”旨意，我执行得一丝不苟。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琉璃城碧波潭的惨案悬而未决，水令族在新族长水令沧和尤龙墨的联合治理下，依旧人心惶惶，而那个“蒙面人”和他的组织，更像是一团笼罩在衍界上空的阴云，挥之不去。
这日午后，我正尝试将一缕陌玉神格的生机之力，融入到凤紫神格的冰冷肃杀之中，形成一种兼具治愈与防御效果的新型神力屏障，一道传讯符箓带着尤龙墨特有的、略显急促的神念波动，穿透了圣心苑外围的隔绝阵法，悬浮在我面前。
“小妹，速来琉璃城临时指挥所一趟，有要事相商，关乎水令族遗留问题，情况……有些诡异。”
传讯内容言简意赅，但“诡异”两个字，让我的心微微一沉。能让尤龙墨用上这个词，绝不是什么小事。
我没有丝毫犹豫，跟苑内侍奉的、名义上由内务府指派、实则不知是谁眼线的侍女交代了一句“外出采药”，便悄然离开了圣心苑，利用对空间法则的初步理解和龙魂石力量的遮掩，几个闪烁间，便再次踏入了这座依旧带着伤痕的城池。
我的目标很明确：弄清楚兄长口中的“诡异”究竟是什么，这很可能与那个“蒙面人”有关，是我了解这个潜在敌人、并寻找其破绽的宝贵机会。
琉璃城临时指挥所，设在一座原本属于水令族某个中立长老的府邸内，相比之前的肃杀，多了几分繁忙与凝重。尤龙墨在水令沧的辅佐下，正在努力恢复城池的运转，但进展显然并不顺利。
我在一间被临时改造成审讯和档案室的偏殿里见到了尤龙墨。他眉头紧锁，面前堆放着不少从水令寒原府邸、以及一些被查封的激进派据点搜出来的卷宗、器物。水令沧也在场，这位新任的代理族长脸色同样不好看，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你来了。”尤龙墨看到我，示意我坐下，挥手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脸色凝重地开口：“清理这些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东西。”
他指向旁边一个被特殊符文封印着的铁笼，笼子里关着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的水令族普通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像是城中的贫民或者最低阶的仆役。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神力波动，但给人的感觉却异常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
“这些人，”水令沧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难以置信，“是在清理原族长府邸地下暗牢时发现的。他们……似乎是水令寒秘密关押的，但奇怪的是，看守他们的人早就跑了，他们却依旧待在牢里，不哭不闹，甚至……对我们送去的水和食物也毫无反应。”
我走近铁笼，仔细观察着这几个人。他们的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点，呼吸微弱而均匀，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的休眠。但当我尝试将一缕极其温和的、带着陌玉神格治愈气息的神识探入其中一人的体内时——
异变陡生！
那原本呆滞如同木偶的人，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狂热的、近乎癫狂的光芒！他死死地盯住我（或者说是我神识来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低吼，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反复念叨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大人……永恒……寂灭……新生……”
与此同时，他体内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阴冷邪恶的气息，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顺着我的神识反噬而来！这股气息，与水令寒体内那道“印记”的力量，同出一源！只是弱小得多！
我立刻切断了神识联系，后退一步，心中骇然！
这些人……根本不是被关押的囚犯！他们更像是……被某种邪术洗脑、控制的狂信徒！
“看到了吧？”尤龙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冰冷，“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我们试图审讯另外几个被发现时还有部分清醒意识、疑似知晓内情的中层头目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余悸：“他们一旦意识到无法逃脱，或者被问及关于那位‘大人’的核心信息，就会……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自己的神魂！连一丝残魂都不留下！那种决绝和狂热……根本不像正常人！”
我听着尤龙墨的描述，看着铁笼里那几个重新恢复呆滞、仿佛刚才那疯狂一幕只是幻觉的“信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肉体上的敌人并不可怕，但这种深入灵魂的、扭曲心智的诡异忠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发毛。这，就是兄长所说的“诡异”！
而这也意味着，我们找到了一个可能揭开“蒙面人”组织面纱一角的机会！这些被洗脑的幸存者，他们本身就是线索！
然而，想要从这些诡异的存在身上获取信息，难度超乎想象。
第一重阻碍，是这些“信徒”本身状态的极端不稳定和排外性。
他们似乎被设定了一种类似“自毁”的机制。任何外来的、试图探查他们灵魂深处或者强迫他们透露核心信息的行为，都可能触发这种机制，导致他们瞬间神魂俱灭，什么也得不到。
就像尤龙墨他们遇到的情况，简单询问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搜魂之类的霸道手段了。那无异于直接引爆炸弹。
而且，他们对除了那位“大人”之外的一切，都抱有极强的排斥和敌意。我的治愈神识仅仅是靠近，就引来了如此激烈的反应。想要与他们“沟通”，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第二重阻碍，是我们对这种邪术的认知几乎为零。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控制手段。它不像普通的迷魂术或者契约束缚，更像是一种从灵魂本源层面进行的扭曲和重塑。它如何起作用？有没有解除的方法？触发自毁的条件具体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水令沧调动了族内所有古老的记载，尤龙墨也通过神皇族的渠道查询，都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的案例。面对未知，我们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步都可能踏空，甚至引发更糟的后果。
第三重阻碍，是来自外部环境的压力和潜在的监视。
琉璃城刚刚经历大乱，百废待兴，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神皇宫那边，父皇的态度暧昧不明。其他神族势力，难保没有趁机窥探或者暗中下绊子的。
我们在这里研究这种诡异的邪术和信徒，消息一旦走漏，很可能被曲解为神皇族在进行什么邪恶的试验，或者引来“蒙面人”势力更猛烈的报复和灭口。我们必须秘密进行，这无疑增加了工作的难度和风险。
尽管困难重重，但我们没有退路。这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其危险程度远超之前的叛乱。
“必须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或者至少，弄清楚这种控制手段的原理。”尤龙墨斩钉截铁地说，“否则，我们永远处于被动。”
我们决定分工合作。
尤龙墨和水令沧负责继续在外围调查，搜寻可能遗漏的线索，同时加强对琉璃城的管控，防止消息泄露和可能的内外勾结。尤龙墨甚至秘密调来了两名对灵魂法则颇有研究、且绝对忠诚的神皇族客卿长老。
而我，则主动承担起了最危险也最核心的任务——近距离接触和研究这些被控制的“信徒”。
我再次来到那个被封印的铁笼前，这次我没有贸然用神识探查。我盘膝坐在笼外，紫金龙魂石被我握在手中，散发着温和而威严的气息。我试图用龙魂石那中正平和、带有净化特性的力量，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看看是否能安抚那狂躁的灵魂，或者找到那邪恶控制的“节点”。
同时，我调动起双神格的力量。陌玉神格的生机之力，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弥漫在铁笼周围，试图滋养他们那看似干涸的肉身和灵魂，哪怕只能起到一丝微小的作用。凤紫神格的冰冷意志，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捕捉着他们身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情绪变化，试图分析出那邪恶力量的运行规律。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我必须时刻控制着力量的输出，不能太强以免刺激到他们，也不能太弱毫无效果。我就像是在走钢丝，下方就是引爆的深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笼中的几个“信徒”大部分时间依旧呆滞，但偶尔，在龙魂石光芒的照耀和我生机之力的滋养下，他们那狂躁的眼神会出现极其短暂的、一丝丝的迷茫和挣扎，虽然转瞬即逝，但却让我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尝试与其中一个相对“平静”的老者“信徒”建立极其微弱的能量共鸣时，一直安静待在我识海中、最近因为权力渴望而有些躁动的凤紫意识，突然再次发出了声音。
但这次，她的声音不再是充满诱惑的低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和一种冰冷的洞察力。
“愚蠢！你在试图用生机浇灌一颗早已被‘死寂’之种污染的石头！”
她的意识如同冰锥，刺入我的思考：“感受那能量的核心！那不是简单的控制，那是‘替代’！是用一种更高层次的、充满毁灭和终结意志的‘念’，强行替换了他们原本的灵魂核心！你所谓的生机，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油浇在火上！”
我心中猛地一震！凤紫的话，如同醍醐灌顶！
替代灵魂核心？！用“毁灭与终结”的意志？！
我立刻调整了感知方式，不再试图用生机去滋养，而是全力催动凤紫神格那冰冷的感知力，同时引动紫金龙魂石的净化威能，如同最精细的外科手术刀，直接“刺向”那老者灵魂最深处、那散发出阴冷邪恶气息的源头！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在那老者灵魂本源的位置，原本应该闪烁着自我意识光芒的地方，此刻赫然镶嵌着一枚极其微小、却散发着纯粹漆黑光芒、不断向外辐射着“寂灭”与“忠诚”意念的……符文种子！
就是它！它在不断地吞噬、同化着老者原本残存的意识，并向外散发着那狂热的信仰波动！我之前感知到的邪恶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这个意外的发现，来自于凤紫那与陌玉截然不同的、对负面能量极其敏感的视角！她虽然动机不纯，但其独特的感知力，在此刻起到了关键作用！
找到了！症结所在！
原来不是什么复杂的契约或迷魂术，而是如此霸道、如此邪恶的“灵魂替代”！直接将一个充满毁灭意志的“信仰种子”植入灵魂本源，从根本上改变了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之前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狂热忠诚？因为他们的“自我”几乎已经被吞噬殆尽了，剩下的，只是那颗“种子”赋予他们的、对“大人”和“寂灭新生”的扭曲信仰！为什么触碰核心就会自爆？那恐怕是“种子”最后的保护机制，一旦感知到无法抵抗的净化或探查，就启动自毁，防止秘密泄露！
局势瞬间反转！我们不再是无头苍蝇，我们找到了敌人控制手段的核心特征——那枚“灵魂种子”！
“是种子！一种植入灵魂本源的邪恶种子！”我立刻将自己的发现传音告知尤龙墨和那两位客卿长老。
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种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邪恶程度，远超想象！
“能……能取出来吗？或者……净化掉？”水令沧声音颤抖着问，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毕竟，那笼子里，可能也有他曾经的族人。
知道了症结，反击便有了方向！
我们立刻改变了策略。
两位客卿长老根据我的描述，开始紧急研究如何在不触发自毁的前提下，稳定乃至剥离那种“灵魂种子”。他们尝试了多种古老的灵魂封印术和净化法阵。
而我，则成为了主要的“操作者”。我需要利用紫金龙魂石的净化之力，以及凤紫神格对那“种子”能量的精准感知，在两位长老的辅助下，尝试进行“灵魂手术”！
我们选择了那个状态相对最“平静”的老者“信徒”作为第一个试验对象。
整个过程凶险万分。我的神识在龙魂石力量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避开“种子”敏感的自毁区域，如同最细微的丝线，缠绕上去，然后，缓缓引动龙魂石的净化之光！
“嗤……”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那漆黑的“种子”在接触到龙魂石光芒的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散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敌意！老者的身体也开始剧烈抽搐，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狂热的低吼！
“稳住！控制净化力度！不能太强！”一位长老大喝道。
我屏住呼吸，全力操控着。龙魂石的光芒如同温火慢炖，一点点地消磨着那“种子”的黑色外壳。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力。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万丈悬崖上雕刻，稍有不慎，就是人魂俱灭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神识快要耗尽的时候——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东西破碎了。
那枚漆黑的“种子”在龙魂石持续的净化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彻底消融、湮灭，化为虚无。
就在“种子”消失的刹那，那一直剧烈抽搐的老者，猛地停止了动作。他脸上那狂热的、痛苦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中的呆滞和空洞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属于“人”的清醒和恐惧。
他怔怔地看着我们，张了张嘴，发出微弱而干涩的声音：“我……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是谁？”
成功了！我们成功净化了一枚“灵魂种子”，让一个被控制的人恢复了清醒！
然而，还不等我们松一口气，询问他更多信息，老者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消散。他本就年老体衰，灵魂又被那“种子”侵蚀太久，早已油尽灯枯，此刻失去“种子”的支撑，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复杂，有解脱，有恐惧，最终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机。
偏殿内，一片沉默。
我们虽然成功验证了净化“种子”的可能性，但也亲眼目睹了这邪术的残酷——它不仅仅控制人，更是在透支被控制者的生命！这些“信徒”，从被种下“种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行走的死人！
而且，我们只成功了一个，还有更多这样的“信徒”散落在各处，甚至可能潜伏在其他神族之中！那个“蒙面人”的渗透程度，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可怕！
看着老者失去生命的躯体，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寒意，包裹了我们。
这刚刚取得的微小胜利，非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像是在我们面前，揭开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深渊入口。暗涌，从未停止，反而因为我们的窥探，变得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