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城门,喧嚣繁华的气息便如潮水般涌来。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
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交谈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生活的交响乐。
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脂粉味、牲畜的气味以及各种货物散发出的复杂气息。
夜歌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雕梁画栋的酒楼,琳琅满目的货摊,穿着各式服饰、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他们这一行人,尤其是板车上那被白布覆盖、却依旧能看出巨大轮廓的“东西”。
那白布下隆起的形状,以及隐隐透出的、属于猛兽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瞬间吸引了街道两旁所有人的目光。
“嚯!快看!那白布底下盖着啥?好大!”
“看那形状…我的老天爷,不会是头老虎吧?”
“肯定是!瞧那大小!乖乖,这么大个儿的山君,多少年没见着了!”
“是萧将军!肯定是萧将军打死的!萧将军威武!”
“萧将军又为民除害了!真乃我湘云城的守护神啊!”
“萧将军!看这边!”
议论声、惊叹声、赞美声此起彼伏。
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挤在人群前面,脸颊泛红,眼神热烈地追随着马背上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将军,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街道两旁,不断有民众向萧凛拱手致意,充满感激。
面对这如潮的赞誉和崇拜的目光,萧凛的神色却无半分得意。
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些兴奋的面孔,又落在身旁神态自若、仿佛周遭喧嚣与自己无关的夜歌身上。
他忽然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喧闹的街道因他的动作而出现了一瞬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萧凛端坐马上,目光沉稳地扫视四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乡亲父老!”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屏息凝听。
“此虎,非我所杀!”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愕和议论。
“不是萧将军?”
“那还能是谁?”
“谁有这本事?”
萧凛抬手,指向身侧马背上的夜歌,声音斩钉截铁:“击杀此獠,为民除害者,乃我身旁这位——夜歌姑娘!”
刷!
无数道目光,瞬间从萧凛身上移开,齐刷刷地聚焦在夜歌身上!
震惊、难以置信、疑惑、审视、继而转变为强烈的探究和……难以置信的敬佩!
“夜歌姑娘?!”
“是个姑娘?!”
“天啊!她…她打死了那么大一头老虎?”
“真的假的?萧将军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我的老天爷…这姑娘…看着也不壮啊…”
“女中豪杰!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啊!”
“夜姑娘!夜姑娘威武!”
质疑声很快被更大的惊叹和由衷的敬佩声淹没。
夜歌瞬间成了整条街的焦点。
她依旧骑在马上,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崇拜的目光,神情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有关的、有趣的闹剧。
她这份超然的镇定,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强大。
萧凛不再多言,重新驱动马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他们一行继续前行,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水,久久不息。
只是这一次,目光的焦点,牢牢锁定了那个一身利落劲装、身姿飒爽的女子。
不多时,一座气派威严、门口蹲踞着巨大石狮子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上方高悬着“郡守府”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
郡守周文渊,一位身着深绯官袍、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官员,果然已带着几名属官,亲自站在府门前等候。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板车上,随即又飞快地扫过萧凛,最后,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凝重,定格在了夜歌身上。
————
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混合了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残留的浑浊空气。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哐当哐当”声,窗外飞速掠过的农田和电线杆构成一片模糊的绿色和灰色背景。
林阳靠在椅背上,强子兴奋的嗓门和老张叔带着笑意的附和就在耳边嗡嗡作响。
“阳哥,真有你的!这趟要是成了,咱回收站的规模起码翻一番!”强子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面。
“是啊,小林,”老张叔吧嗒着旱烟袋,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透着喜气。
“你这路子够广!省外的旧料源,价格还合适,这买卖做得过!咱们回收站,以后就指着你掌舵了!”
林阳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应付着:“都是运气,先去看看货再说。”
他的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上。
翻倍的利润?回收站的扩张?
这些本该让他兴奋的蓝图,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却抓不住那份应有的激动。
心底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水草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低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焦灼:“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这个念头毫无来由,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迫切,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神,让他烦躁莫名。
“我…我去买瓶水。”林阳有些突兀地站起身,打断了强子还在滔滔不绝的畅想。
他需要透口气,需要一点冰凉的东西压下心头的燥热和那挥之不去的低语。
“行,阳哥,帮我带瓶可乐!”强子头也不抬地喊。
“小林,给我带瓶矿泉水就成。”老张叔补充道。
林阳含糊地应了一声,拨开拥挤的过道,朝着车厢连接处的售货车挤去。
车厢轻微摇晃,他扶着椅背,步履有些虚浮。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乱如麻:合同细节、货物成色、运输成本、竞争对手…
还有那个顽固的、不断干扰他思路的呼唤——“找回她”。
她是谁?为什么找?林阳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的焦灼感真实无比。
终于挤到了售货车前。
冰柜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林阳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伸手去拿矿泉水,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瓶身,那股凉意似乎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烦闷。
付了钱,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
他靠在车厢连接处的门框边,长长吁了口气,目光下意识地、有些茫然地扫向前方拥挤的车厢通道。
就在这一瞥之间!
前方几米外,另一个车厢的入口处,人流短暂分开的缝隙里,一个身影如同惊鸿一瞥,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头长长的银色的发丝!
如同流淌的月光,又似冰冷的瀑布,在昏暗晃动的车厢灯光下,那抹纯净到近乎耀眼的银色,瞬间刺穿了林阳所有的感官!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围嘈杂的人声、刺耳的汽笛、车轮的轰鸣…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林阳的瞳孔急剧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绷,冰冷的塑料瓶身被捏得咯吱作响。
那个身影背对着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衣服,身形纤细,正随着人流向前移动,眼看就要消失在下一个车厢的门后。
是她?!
是那个声音呼唤的“她”?!
找回她!一定要找回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脑海中炸开!
林阳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扔,不顾瓶盖崩飞、冰水溅了一地,也顾不上身后强子惊愕的喊声和老张叔的询问。
“请让开!”一声近乎嘶哑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像一头被彻底惊动的猎豹,用尽全身力气,粗暴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朝着那抹即将消失的银发,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请让开!”
林阳那声嘶哑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车厢里沉闷的空气。
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蛮横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人群。
肩膀撞到硬物带来钝痛,脚下被散落的行李绊得踉跄,他都浑然不顾。
视野里只剩下那抹在昏暗灯光下跳跃、如同冰冷月光的银发,它正在前方车厢的连接门处一闪,眼看就要没入门后的人潮中!
“别走!”林阳几乎是扑过去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他伸出汗湿的手,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前方那纤细手腕,如同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啊——!”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骤然响起,如同利刃划破嘈杂。
林阳只觉得入手冰凉细腻,与他脑海中那个模糊却灼热的执念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用力将对方拽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带着稚气的脸庞。
约莫十六七岁,画着精致的妆容,此刻却因极度的惊吓而扭曲变形,那双涂着闪亮眼影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写满了恐惧和不解。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JK制服,深色的裙摆因为突然的拉扯而晃动。
那银色的长发并非天然,发根处隐约可见深色的底色,显然是精心漂染的结果。
不是她!
那个呼唤中的“她”,绝不是这样一张充满陌生惊恐的少女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