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这回答,看似朴实,却透着一股令人绝望的凝固感。
“从来如此”……“一直会这样”……这根本不是对历史的描述,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一种无形的禁锢。
他强压着不适,换了个角度:“那……村子外面呢?森林外面是什么?”
“外面?”村长编织的手终于微微一顿,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村口的方向,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
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笃定,“外面就是森林啊,无边无际的森林。咱们的村子在这里,有田,有水,有家,有大家伙儿,多好。
为什么要去想外面呢?”
他低下头,继续编筐,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
“无边无际的森林吗……”林阳在心里默念。
这村庄表面的安宁祥和之下,是彻底被抹除的好奇心、探索欲和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村民们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活在永恒不变的“当下”,对任何可能打破这循环的念头都本能地排斥或“遗忘”。
他结束了这场毫无收获、反而加重了心理负担的交谈,借口要去田里看看,起身离开了。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要试试这个“边界”。
他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步伐看似悠闲,实则紧绷。
当他距离那几根歪斜的、象征性的篱笆桩还有几步之遥时,异样的感觉骤然袭来!
并非物理的阻挡,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强烈预警!
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某个不可名状、充满无尽恐怖和绝对湮灭的领域!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冰冷,带着硫磺般的灼烧感刺激着他的皮肤和神经。
前方那片看似普通的森林边缘,在感知中扭曲、变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意和致命的威胁!
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的尖啸,在他脑中疯狂鸣响!
林阳猛地停住脚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毫不怀疑,如果刚才那一步真的踏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缓缓后退,那股恐怖的压迫感才如潮水般退去,眼前扭曲的景象也恢复了“正常”。
边界,是真实的,也是致命的。
他无奈地返回村庄中心。
他不死心,尝试与遇到的每一个村民交谈。
他帮劈柴的汉子递木柴,和喂鸡的老妇人聊聊今年的鸡雏。
甚至蹲在田边看一个年轻人笨拙地除草,然后“无意”中指点了几句更有效率的动作。
这都得益于他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理解力,他的每一个建议都引来对方真诚的赞叹:“林阳,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这赞叹本该让人愉悦,此刻却只让林阳感到毛骨悚然。
他们对他展现出的“异常”能力(哪怕只是小小的农事技巧)毫无警惕,只有盲目的接纳和赞扬,仿佛他本就该如此。
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闲聊般对那个除草的青年说:“哎,你说……要是哪天能离开村子,去外面看看……”
话还没说完,青年脸上那朴实憨厚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不止是他,附近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村民——无论是劈柴的、喂鸡的、浣衣的,甚至是远处嬉戏的孩童——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们齐刷刷地转向林阳,脸上失去了所有生动的表情,眼神空洞得像蒙上了一层灰雾,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完全相同的、僵硬的弧度。
“离开?”青年空洞的声音响起,如同坏掉的留声机,单调而重复。
“为什么要离开呢?”喂鸡的老妇人紧接着开口,同样的空洞语调。
“这里多么美好……”浣衣的妇女喃喃道。
“有田,有水……”劈柴的汉子木然接上。
“有家,有大家伙儿……”孩童们用稚嫩却毫无起伏的声音合唱般念诵。
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开始用那种毫无生气、完全同步的语调,反复地、机械地重复着:
“为什么要离开呢?这里多么美好……多么美好……美好……”
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单调而巨大的精神噪音,如同无数个复读机在空旷的村庄里同时播放!
林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立刻闭口不言,甚至微微后退了一步。
过了大约十几秒,那股诡异的复读声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村民们僵硬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重新挂上了各自“自然”的笑容和神态。
喂鸡的继续喂鸡,劈柴的继续劈柴,孩童们又嬉闹起来,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青年对林阳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刚才说到哪了?哦对,林阳你除草的法子真管用!”
林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彻底明白了:离开村庄的念头,是触发某种“重置”或“修正”机制的禁忌!
贸然尝试,不仅会触动边界外的致命威胁,更会直接引发村民的集体“异常”,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必须融入……必须伪装成他们的一员……等待机会。”林阳在心中迅速定下了策略。
他不能再轻易试探边界或提及离开,至少在找到西丽丝或弄清这里的真相前不能。
他需要像真正的“林阳”一样生活在这个凝固的循环里。
于是,当村民们扛起农具走向田地时,他也拿起一把锈迹斑斑但勉强能用的锄头跟了上去。
他学着他们的样子,在田间劳作。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凭借强大的身体控制力和学习能力,很快就像模像样,甚至效率远超他人,引来村民们更加真心实意(至少表面如此)的夸奖。
“林阳,你这力气可真大!”
“这垄地翻得又快又好!”
“真不愧是咱们村的!”
每一句夸奖听上去,都如此真心实意,但却让林阳的精神愈发紧绷。
他强笑着回应,内心却警铃大作。
这过度的“正常”与“接纳”,如同甜蜜的毒药,让他感到一种被温水煮青蛙般的恐惧。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陷阱!
夕阳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沉入森林的巨幕,暮色四合。
劳作的人们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地返回村庄。
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食物的气味。
当林阳跟着人群走到村庄中心的小广场时,只见那里已经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跳动的火焰将周围村民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村长站在篝火旁,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笑容。
“大家静一静!”村长的声音洪亮,压过了人群的嘈杂。
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村长,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
或者说,被设定好的程序化的“喜悦”?
“今天!”村长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喜悦的宣告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是我们林阳的生日!”
林阳的心脏骤然一停!生日?他从未透露过!
更何况,他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
这个诡异的村庄,那看上去和蔼慈祥的村长,又怎么会说今天就是他的生日?
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为了庆祝林阳的生日,”村长脸上的笑容扩大,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今晚,举行宴会!”
“噢——好哎!”村民们爆发出整齐划一的欢呼声,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出夸张到扭曲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篝火跳跃的光芒,却空洞得没有焦点。
他们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行动起来!
女人们冲向简陋的灶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块风干的兽肉、不知名的块茎、粗糙的面饼。
男人们则搬出几坛浑浊的、散发着浓烈发酵气味的液体。
他们的行动秩序井然,每一个人分工明确,仿佛他们早已准备好这场宴会。
孩子们跑来跑去,兴奋地尖叫着,在篝火旁的空地上用树枝画出扭曲的图案。
很快,篝火旁的空地上就摆开了一场“盛宴”。
烤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散发出焦香和油脂的气息;粗糙的食物堆放在洗净的大树叶上;浑浊的酒液倒入粗糙的木碗中。
村民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脸上依旧是那种永不消退的、空洞的热情笑容。
宴会开始了。
气氛“热烈”得诡异。
村民们大口撕咬着烤肉,咀嚼声、吞咽声混杂在一起;他们端起木碗,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仰头灌下浑浊的酒液,发出满足(或呛咳)的叹息。
他们大声谈笑,内容空洞而重复,无非是赞美食物、赞美村庄、赞美今天的好天气,尽管夜幕早已降临。
“林阳!生日快乐!”一个壮汉摇摇晃晃地端着酒碗走过来,浓烈的酒气喷在林阳脸上,“喝!干了它!”
“林阳!好兄弟!来,吃肉!”另一个村民撕下一大块烤得焦黑的兽腿肉,不由分说地塞向林阳。
“林阳!跳舞!来跳舞!”几个村妇嬉笑着,不由分说地拉住林阳的胳膊,将他拖向篝火旁。
林阳如同提线木偶,被村民们簇拥着,拉扯着。
他脸上不得不挤出僵硬的笑容,接过酒碗假装啜饮,实际用身体里的能量包裹着酒液,将其隔绝在体内。
他又接过烤肉拿在手里啃食,同样悄悄的使用能量包裹隔绝。
最后,林阳又被女人们拉着在篝火旁笨拙地转圈。
篝火熊熊燃烧,扭曲的火光将村民们手舞足蹈的影子投射在四周的木屋墙壁上,那些影子如同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喧嚣的笑声、歌声是不成调的嘶吼、碰杯声、咀嚼声混合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一幅原始、热烈却又无比诡异和令人作呕的狂欢场景。
林阳身处其中,如同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一边机械地配合着,一边用最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村民,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破绽,任何一点与西丽丝相关的线索。
然而,没有。
只有这令人窒息的“欢乐”和空洞的重复。
就在这时,村长带着几个年轻人,从灶房的方向抬出了一大块刚刚烤好、还在滴着油脂的、散发着异样浓郁香气的烤肉。
那肉的颜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红色泽,纹理也显得有些怪异。
“来!林阳!尝尝这个!”
村长亲自切下一大块,用木盘盛着,递到林阳面前。
他的笑容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审视。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生日的‘美味’!”
周围的喧嚣声似乎瞬间低了一分。无数道目光,带着之前那种空洞的“热情”,齐刷刷地聚焦在林阳和他手中的木盘上。
林阳看着那块油光发亮、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又透着诡异的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几乎能肯定,这东西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兽肉!
他强忍着不适,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婉拒:“村长,我……”
但,他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