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着核心冰冷的搏动,那句“我答应你”的承诺还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
林阳站在绝对的黑暗里,感知却穿透了千万吨冰冷的月岩,触摸到上方那层由核心制造的、完美而虚假的“正常”月球表面。
两天后,人类的恐慌,探测器的扫描,都成了遥远背景里的杂音。
他需要一个起点,一个能掩盖他非人本质,又能支撑他踏上宇宙征途的起点。
只有一个地方——兴隆回收站。
心念微动。
嗡……
胸口核心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共鸣,不再是星雅温柔的意志,而是冰冷引擎的启动。
幽蓝色的能量瞬间充盈了那些被伪装覆盖、却深植于他骨骼内脏的金属脉络。星梭启动!
他的身体原地虚化,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曳影,穿透厚重的月岩层,无视物理的阻挡,以最直接的路径穿透一层又一层凝固的岩土。
数息之后,他悬停在死寂荒原般的“第谷平原”上空。
地球,巨大的蓝白色星球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近地轨道上闪烁着比往常密集数倍的光点——那是紧急调集的监测卫星,编织成无形的天网。
深空探测阵列的雷达波束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一遍遍扫过地月空间。
林阳的瞳孔微微收缩,冰冷的计算力瞬间接管感知。
星梭再次启动!幽蓝曳影如同宇宙间最诡秘的幽灵,瞬间消失在原地。
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出现在卫星扫描的盲区,出现在雷达波束交错的缝隙。
他穿过了密集的卫星网,如同水滴穿过筛网。
地球的大气层不再是屏障,幽蓝曳影在稀薄的高层大气中几次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跨越数百公里,没有音爆,没有热焰,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瞬间被抹平的空间涟漪。
高度急速降低。下方,熟悉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浮现。
林阳眼中没有任何波动,规划着最后一段路径。
他避开了所有监控,像一道无人察觉的流星。
林阳朝着城市边缘那被时间遗忘,和地产开发商放弃的老街——兴隆路,有着杂乱低矮的建筑,破旧的街道上,最边缘的兴隆回收站,进行最后一次空间跳跃。
呼——
微弱的空气扰动在回收站中央那片空地上卷起一小股尘土。
林阳的身影由模糊的幽蓝曳影瞬间凝实,稳稳地站在了熟悉的、满是油污和铁锈的地面上。
此时正是午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废机油味和垃圾的腐败气息。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弥漫着一种被世界遗忘的、衰败而顽固的气息。
这气息是如此的真实、浑浊,带着生命的沉重感,与他体内冰冷搏动的核心、完美伪装的皮肤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疏离感汹涌而来。
他不再是属于这里的林阳!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堆叠着过往的废墟。
那辆被拆得只剩下骨架的破旧桑塔纳,像个巨大的金属骷髅,歪斜地靠在一堆生锈的废铁的阴影里。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真正“听”到星雅的声音——一开始的她,还只是个冰冷无趣的核心自己产生的智能而已,后来却那么鲜活:
【林阳!立刻停止你那愚蠢的行为!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你这宝贝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好吧,对我来说确实是宝贝,但是才那么点!塞牙缝都不够!】
(好吧,回忆确实斗嘴居多,先按下不表)
林阳凝望着院子里,那堆混杂着铜线、铝合金窗框和不知名合金管道的废料山,在院子里的灯下,反射着杂乱的光。
星雅当初只花了几天,就把这些废铜烂铁的金属精华全部吸收,现在那里只剩一堆徒有其表的废渣。
一开始他手动分拣,效率低下;直到后来星雅可以直接用核心的力量,激发磁场分离直接提纯吸收,他才没那么累了。
林阳还记得,有一次,星雅用力过猛,结果把旁边一堆废旧电路板全烧糊了,冒起的黑烟还差点引来消防队。
一阵风吹过,星雅喋喋不休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
“……低纬碳基文明的科技树真是贫瘠得令人绝望!用手!用你的眼睛!分辨!那块!那块大,搬过来!对!就是它!别碰旁边那块含铅的!你想毒死自己吗?!”
“……闭嘴!吵死了!”
角落里,那台破旧的二十手小货车,此时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像个沉默的墓碑。
多少个深夜,他累得像条死狗瘫在办公室里的破沙发上,星雅却还在他脑子里喋喋不休地分析着白天收进来的“废料样本”,用他完全听不懂的名词轰炸他,试图“启发”他搞点“基础能量转化装置”。
“……根据扫描,那堆轴承钢里混杂了微量的稀有元素!是制作初级能量通路的理想材料!”
“……我只知道它能卖钱。”
“……朽木!不可雕的碳基朽木!”
“……再吵我就把你核心扔进那堆废电池里泡着。”
“……你敢!……(能量波动明显弱了下去,带着一丝憋屈的滋滋声)”
往日的一幕幕,从林阳眼前掠过。
他伸手擦去车玻璃上的灰尘。
目光最终落在那间破旧的办公室门口,一块被油污浸透的垫子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自己筋疲力尽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半瓶冰水,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胸口的金属疙瘩)抱怨生活的艰难、收购价格的坑爹。
而回应他的,通常是星雅一段带着高傲的、对人类经济体系和社会结构充满鄙夷的“理性分析”,
最后往往以一句“所以,尽快收集更多高纯度金属才是最优解”结尾,噎得他无话可说。
那些争吵,那些互相嫌弃,那些深夜里一个喋喋不休分析金属特性、另一个累得只想睡觉的无奈……此刻,
都成了浸泡在铁锈味空气里的、带着奇异温度的碎片。
星雅没有实体,只有核心冰冷的触感和脑子里响起的、或蛮横或高傲或偶尔(极其罕见)带着一丝别扭关切的声音。
但现在,连那声音也彻底沉寂了。
只剩下他,披着人类的皮囊,站在他们曾经共同“奋斗”(或者说互相折磨)过的地方,胸口跳动着一颗冰冷而沉默的引擎。
这气息,这景象,这回忆,像无数根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他伪装的血肉之下,钩住了那深埋的、属于“林阳”的神经末梢。
莫名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层核心维持的冰封平静。
他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扶住货车冰冷的铁皮车门才站稳。
伪装皮肤下的金属骨骼发出无声的震颤。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却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灼痛感的空气。
那里面仿佛还残留着星雅能量场逸散时带来的、极其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特殊气息。
再睁开时,幽蓝的瞳孔深处,冰封之下是翻涌的、几乎要决堤的暗流。
他强行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核心能量在伪装下的异常涌动),大步走向那间同样蒙尘的办公室。
拿起桌上那部久经风霜的老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触碰到他温热(伪装的)的指尖,开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他找到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忙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他被回忆撕开的伤口上。
终于,电话被粗鲁地接通。强子带着浓重睡意、剧烈喘息的粗嘎声音炸雷般响起:
“谁啊?!tm的……咳咳……大晚上的……呼哧……找死啊?!”
林阳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那熟悉的市井腔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再次试图撬开他勉力维持的冰壳。
他停顿了一秒,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金属质感:“强子,是我,林阳。”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咳嗽声停了,背景的嘈杂也停了。
只剩下粗重的、带着惊愕的喘息声。
“阳……阳哥?真是你?!你……你还活着呢?!前些天新闻你看没有?……月球那事儿……闹老大了!你看见没?
还有……(咳嗽)草!最近不太平……咳……你跑哪去了?!回收站那边还好吧?……”
“我没事。”林阳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强子,听着,我有点急事,要出趟远门。很久。”
“远门?多久?去哪?阳哥你……”强子懵了。
“不知道多久。”林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回收站,就先交给你了,帮我看着点。”
“啊?看着?阳哥,这……这摊子……我……我就是个臭收破烂的……”强子又急又慌。
“账目在左边抽屉第三个铁盒子里。钥匙在窗台花盆底下。”林阳语速很快,异常清晰,
“你看着就行,维持原样。该收的废铁照收,该卖的照卖。亏了赚了,都算你的。等我回来。”
“算……算我的?!”强子震惊,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阳哥……你……你这……到底出啥事了?是不是惹上……”
“别问。”林阳的声音陡然冷冽下去,冰刃般的质感刺出,“强子,当我是兄弟,就帮我这个忙。看好它。”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强子压抑的、带着困惑和一丝恐惧的粗重喘息声。过了好几秒,那粗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沉重的、认命的嘶哑:
“……行。阳哥……我……我强子应下了。你……你……得回来!这烂摊子……咳咳……老子可顶不了太久!”
“嗯。”林阳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保重。”
咔哒。电话挂断。忙音。
林阳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塑料外壳上停留了一瞬。
他猛地转身,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堆满废铁的方寸之地——那破小货车,那废料山,那油污的垫子……每一处都烙着星雅无形的印记,每一处都散发着刺痛灵魂的熟悉气息。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任何一眼,大步走向回收站敞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院子里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背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冰冷杂乱的废铁堆上,仿佛在与这片土地做最后的、无声的诀别。
走出铁门,站在被城市边缘遗忘的荒芜野地。
风卷起沙尘和塑料袋,带着废铁场特有的铁腥味。
林阳再无丝毫犹豫,胸膛里那颗冰冷的引擎,发出无声的咆哮。
嗡——!!!
胸口核心骤然爆发出炽烈到刺眼的幽蓝光芒!
这光芒穿透了完美伪装的皮肤和衣物,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
星梭恐怖的能量波动轰然炸开!
他周身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地面的碎石尘埃被无形的力场瞬间排开、碾成齑粉!
空间跳跃,启动!
空间在剧烈扭曲!光线在疯狂折射!
林阳的身影在炽烈的幽蓝光团中瞬间拉伸、模糊、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圈急速扩散、撕裂空气的环状冲击波,以及一个被瞬间高温熔融出的、微微凹陷的圆形浅坑。
没有轨迹,没有轰鸣。只有一道撕裂现实般的幽蓝光束,以超越想象极限的速度,笔直地、决绝地刺向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深空!
光束在百分之一秒内就冲出了大气层,冲破了近地轨道卫星网的感知极限,消失在冰冷宇宙的黑暗背景里,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近地轨道上,一颗监测卫星的镜头只捕捉到一个难以解释的、转瞬即逝的高能量点信号,旋即湮灭在数据的海洋中。
控制中心的屏幕上,地球缓缓转动,一片死寂的“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