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观星台上。
谛听戴着新制的青铜面具,正在推演星盘。月光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些被火烧伤的疤痕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符文。
“紫微黯淡,七杀入命。”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却冷得像冰,“师父,你说的天下共主,就是这般星象?”
盘罗国师咳嗽着落下黑子:“帝星陨落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棋盘上,白子已被逼入绝境,“倒是你——”
他突然按住谛听的手腕,“用禁术强改命格,就不怕反噬?”
谛听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金光,呲笑道:“拥有这张脸,反噬算什么呢?”
一旁正倒着茶水的白煦猛地抬头——这个眼神,太像那个人了!
这半年,他刻意回避修文已死的事实,可他那般的人物,哪能让人轻易就忘记的。
太子府里的血腥味,飘在城中久久不散。更遑论,那些跪在宫门口为太子求情的百官们,有的直接被乱棍打死,只为了杀鸡儆猴!
但那些大臣依旧没有后退半步,宫门外百姓自发的为太子求情。不仅没有换来帝王的回心转意,更加剧了修文太子必须死的决心。
想到这,他不由的冷笑。
景阳帝的銮驾便是在子夜悄然而至。
白煦和谛听恭敬行礼,退到外间屋子。
谛听透过竹帘缝隙,看见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父皇,如今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满脸疲惫,一向注重仪表的人,突然间就有了几分垂垂老矣之感。
他,是为了他吗?毕竟曾经的父子情,做不得假吧?
“陛下。”盘罗国师躬身行礼,袖中的铜铃却无声震动。
景阳帝直接掀开星图,坐在上首问:“修文的帝星,现下如何了?可…还在?”
白煦闻言,身子微微发颤!
何至于此!多年父子情何至于此!
谛听却眼角都不曾动半分,只是攥紧的拳头,暗自提醒着他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帝星…已陨落多时。如今并无新的帝星出现。”盘罗瞥了眼窗外突然黯淡的星辰,语气很是惋惜。“真是可惜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它的起落…”
“不知国师觉得五皇子如何?”景阳帝急不可耐地打断,并没有想要探讨的心情。
他那个儿子,坏就坏在太过优秀!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
谛听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嘴里都是的苦涩味。
“五皇子?”想到景阳帝近日提出立五皇子受阻,盘罗眸色闪烁,缓缓吐出四个字。“不如陛下。”
大臣为什么不同意立五皇子为太子,不过是觉得他年纪小,不如…修文能干!
但,他比修文蠢,比修文笨。修文…还是太能干了!可惜了!
景阳帝大笑,满意离去后,白煦终于忍不住开口:“师父,您明明知道陛下是何意。为何要这样说?”
“嘘。”谛听食指放在唇边,手指碰到了冰冷的面具,不由怔住。“师兄还请慎言!师父既然这般说,自然有这般说的道理。更何况,陛下要的,不就是这个答案吗…”
“可…帝星,真的陨落了吗?修文…修文…”
“师兄记住!太子已死!而且,马上就会有新的太子了!你不该再提一个死人…”
白煦倒退三步,撞翻了星盘,接着便似悲似愤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死人?哈哈哈哈…死人…原来只不过是死人…”
“难道不是吗?”
谛听冰冷的吐出这两个字,眼神看向白煦,不知悲喜。
“呜呜……修文…他可是修文啊…他是修文啊!”
白煦上前拎起谛听前襟,神情愤恨不平。
谛听不为所动,反问:“那又如何?”
不等两人说完,盘罗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血珠溅在铜铃上,竟被尽数吸收。
“师父?”
“师…”
“无事!”国师颤抖着擦去嘴角血迹,“你们不必再说这些无谓的话!过去的就只是旧事,你们要做的,是往前看。别老惦记着,回头看。”
盘罗一语双关的话语,让白煦冷静下来。
谛听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温度:“师父为何给我选为名?”
他抬手轻点铜铃,铃身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那是地藏菩萨座下神兽的图腾。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盘罗苦笑,“你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为师不想劝你放下!但是,我要你清楚,做任何事之前,你要在冷静不受情绪困扰下做决定。凡事多思多虑,从大局来看。你可曾是……为师的…执念啊!”
天下共主之星象,他何其有幸能一窥。只是,无缘看到了!
白煦不解,师父这话何意?显然现在也不适合问这些话,师父有事瞒他!
谛听和白煦走出院子后,白煦死死盯着谛听的背影,越看越心惊!他攥着手中的玉佩——这是修文太子当年赠他的信物。
玉佩背面刻着的小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星移斗转,初心不改”
他望向前面被星光笼罩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问。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人的声音容貌,甚至是习性都可以变,但是背影和举止不可能改变。
修文是在天牢中,被灌下毒酒。而后,天牢大火,最后只拖出一具焦黑的尸骨,骨龄二十有一。
而谛听,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师父身边,他没有去问过,是出于对师父的信任。
如今,他再明白不过了!
谛听就是修文!
前面定然是被师父藏起来养伤了!
那日天牢的大火,还是将他烧伤了吗?
应该是的,他那般骄傲的人,定然是接受不了的。
也好,他现在彻彻底底的是谛听了,再也不是修文了。唯一和过去斩不断的就是血缘了吧?
白煦压下满腹心疼惆怅,脚步轻松的跟上谛听,手臂一把搭在谛听肩上。
手臂下的人,突然绷紧,脚步乱了一下。
“小师弟,从前师父就只有我一个弟子,如今又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往后,咱俩可要相依为命了!”
白煦笑得一脸灿烂。
谛听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两眼。
莫非,他突然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