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龙岭的冲天火光还未散尽,几缕残存的硝烟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被灌入汜水关城门。几个灰头土脸、甲胄破碎的殷商残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关内,扑倒在守将韩荣脚下,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嘶嚎:
“败了!彻底败了!太师……闻太师……他……他陨落在绝龙岭了!”
“轰隆——”
韩荣只觉得脑海中被投下了一颗惊雷!闻太师,殷商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竟然折了?!他脸色煞白如纸,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快!八百里加急!奏报朝歌!太师……殉国了!”
染血的战报,快如一道裹挟着死亡气息的血芒,撕裂了朝歌城虚假的平静,直插九重宫阙深处。
微子启,这位帝乙的长子,纣王的长兄,此刻捧着那份仿佛千斤重的竹简,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跌跌撞撞闯入纣王寻欢作乐的偏殿,甚至顾不上繁复的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祸事了!闻太师……为国捐躯了!”
殿内靡靡之音戛然而止。正搂着妖妃妲己饮酒作乐的纣王猛地推开怀中温软,动作之大,带翻了案几上的金樽玉盏,琼浆洒了一地。他狭长的眼眸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说什么?!”纣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闻太师……死了?!”
刹那间,一股寒意从纣王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数日前那个诡异的午后。鹿台高耸入云,他正昏昏欲睡,恍惚间竟看见闻太师一身染血战袍,立于袅袅香烟之中!那身影模糊不清,声音却字字泣血:“陛下……臣……臣绝龙岭……失利……”当时他只当是酒醉恍惚,没想到……那竟是太师的魂灵前来托梦告警!
“噗通!”纣王巨大的身躯颓然坐回御座,脸上血色褪尽。片刻的死寂过后,一股滔天的、混合着惊惧与暴怒的情绪轰然爆发!
“混账!姜尚老匹夫!西岐叛逆!”纣王猛地一掌拍在纯金御案上,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案面竟硬生生凹下去一个掌印!他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凶兽,择人而噬的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都给孤听着!太师之仇,不共戴天!说!点哪一员大将?孤要倾尽举国之力,必将那姜尚老贼碎尸万段,生擒姬发逆贼,千刀万剐!为太师雪恨!为殷商雪耻!说——!”
冰冷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回荡,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群臣头颅垂得更低,无人敢接这烫手山芋。剿灭连闻太师都折戟的西岐?谁敢打包票?这分明是催命符!
死一样的沉默弥漫着。纣王眼中的暴戾越来越盛,眼看就要有人血溅当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上大夫金胜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出列。他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忠诚,声音洪亮,打破了沉寂:
“陛下!臣以为,唯有一人,可当此重任!”
“谁?”纣王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剑,瞬间钉在金胜脸上。
“三山关总兵——邓九公!”金胜顶着那恐怖的威压,语速飞快地抛出早已盘算好的说辞,“邓总兵前日大破南伯侯鄂顺叛军,斩首数万,兵锋正锐,乃我大商柱石!其用兵如神,麾下兵精将勇,骁勇善战!若论剿灭西岐叛逆,非邓九公莫属!只要陛下赐其白旄黄钺,授其专征之权,以雷霆之势挥师西进,定能犁庭扫穴,踏平西岐,为太师报仇,扬我大商天威!”
金胜这番话,掷地有声,把一个烫手山芋,包装成了建功立业的良机。他心中暗忖:邓九公,你往日清高自诩,不结党营私,今日这滔天大难,就由你去扛罢!成了,是举荐之功;败了……呵呵,正好借刀杀人!
果然,被仇恨和怒火冲昏头脑的纣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凶光爆闪:
“好!邓九公!就依爱卿所奏!拟旨!”
一份裹挟着血腥杀伐之气的诏令,被纣王用沾满酒渍的手狠狠掷下,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加封邓九公为征西大元帅!赐白旄、黄钺,代天巡狩,专司征伐!所到之处,如朕亲临!着传旨官王贞,即刻启程!”纣王的声音森寒刺骨,“星夜兼程,不得有片刻延误!告诉邓九公,拿不下姜尚姬发的人头,他就提头来见!”
“臣遵旨!”传旨官王贞匍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后背。他一把抓起那仿佛千斤重的诏书玉匣,连滚带爬冲出大殿,翻身上马,扬鞭猛抽!
“驾——!”
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四蹄翻腾如风火轮,朝着三山关方向绝尘而去!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急促如鼓点的火星,一路扬起蔽日黄尘!王贞的心,和他的坐骑一样,疯狂地跳动着,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把这份催命的圣旨,送到三山关!
深秋的官道两侧,景色凄美而肃杀。千山沉寂,芦花碎如雪片飘零;几树枫叶被萧瑟秋风卷起,醉舞般盘旋坠落。烟雨蒙蒙,更添路途孤寂,往日故交皆避之不及。唯有金黄色的野菊在冷风中倔强绽放,衬得远处山峦一片黯淡的苍翠。水寒刺骨,残荷破败,更显行人憔悴。江畔白苹红蓼连成一片,暮霭沉沉中,一只离群的孤鹜哀鸣着划过铅灰色的长空。天际残留的几缕晚霞如血,映照着长空坠落的孤影。荒野的流云带着死寂的灰暗,玄鸟(燕子)早已南归,北来的鸿雁发出嘹亮而凄厉的啼鸣,划破死寂,声声惊心,令人彻夜难眠。
这份亡魂催生的杀伐之令,正踏碎这深秋的凄凉,裹挟着朝歌血腥的意志,如一道催命符,疾速投向那远在三山关、尚不知大祸临头的邓九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