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回到屋里,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淡淡的、清苦而隽永的药香。
桌上那堆珍贵的图谱、笔记和精巧的工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甸。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重返北大荒的旅程,陡然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沉甸甸的意义。那不再仅仅是回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投入日常的生产劳动,而是奔赴一个充满未知、挑战与发现的广阔舞台。
冰原林海,雪山秘境,那些曾经只是壮丽风景或狩猎场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座蕴藏着无限生命奥秘、承载着济世仁心的天然宝库,等待着他去探索,去理解,去谨慎地获取。
几个英雄知青马上要回东北了,几家人虽多有不舍,但也开始给孩子们收拾行装。
熊哥那嗓门洪亮、为人四海的老爹,挨家挨户走了一圈,发起了个倡议:林墨、熊哥、张建军、李卫红,这四个“战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四家人凑一块儿,AA制,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两家的热烈响应,都觉得是该让孩子们聚聚,也让家长们互通有无,了解了解孩子在远方的情况。
到了约定的日子,就在熊哥家那间还算宽敞的堂屋里,拼起了两张八仙桌,摆上了从附近国营饭店提前订来的硬菜,各家女主人也纷纷亮出拿手好菜,一时间香气四溢,人声鼎沸。
出乎林墨意料的是,他爸爸、妈妈,甚至连同哥哥林雄和那位精于算计的未婚妻王娟娟,竟然都来了。他们脸上堆着略显刻意的笑容,与熊哥父母、张建军父母、李卫红父母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之前那些龃龉从未发生过。林墨心中了然,这绝非单纯的亲情聚会,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和熊哥他们坐在了一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家长们围着几个孩子,问长问短,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他们在东北的生活上。
“我说你们几个小子,”张建军的父亲,一位性格爽朗的八级钳工,抿了一口二锅头,问道,“在那边儿,真就那么苦?听说那地方,冬天能冻掉耳朵?”
这话匣子一打开,可算找到了宣泄口。熊哥最是憋不住话,他把筷子往碗上一拍,粗着嗓门就嚷开了:
“张叔哎!何止是冻掉耳朵?那家伙,尿尿都得带根棍儿!”他这粗俗却形象的比喻,引得满桌大笑,却也勾起了家长们的好奇与心疼。
“您几位是没见识过!”熊哥来了劲儿,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大雪,一下就是封门的!出门就得戴皮帽子穿皮袄、大头鞋,一样不能少,就这,风像小刀子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脸上但凡有点肉露外面,几分钟就冻木了,一碰就能掉块皮!”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声音也低沉了些:“这还不算啥,最险的是跟着林子进山对付狼群和野猪。那野林子,白天进去都跟傍晚似的,深一脚浅一脚……”
他开始讲述最惊险的一次经历:“那一回,我跟一林子蹲守一头独狼,那畜生狡猾得很。我追得急了点,没注意脚下被树藤绊了个跟头,刚爬起来,那狼掉头就扑过来了!那张开的嘴,腥臭气儿都喷我脸上了,獠牙白森森的……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心想这下完了!幸亏旁边林子反应快,‘砰’一枪,贴着我的头皮打过去,把那狼撂倒了!好家伙,我瘫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棉袄里头全是冷汗,风一吹,冰凉!”
熊哥的母亲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张建军的母亲也连声念佛:“阿弥陀佛,太险了,太险了!”
熊哥唏嘘一番,又把话头引向了林墨:“我这点事儿不算啥,你们是没见林墨那次!为了打猪,他自个儿拿了超大的‘二踢脚’,装在铁筒里炸!好家伙,当时他那只右手,肿得跟发面馍馍似的,又红又亮,用纱布包了半个月,现在阴天下雨还疼呢!”
张建军也插话道:“还有那次救我,他们可是遭老罪了……”
……
这些带着血与泪、冰与火的真实经历,让在座的其他三家父母听得心惊肉跳,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李卫红的母亲拉着林墨的手,看着他如今沉稳的样子,眼圈泛红:“孩子们,你们……你们这都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真是祖宗保佑!”
熊哥的父亲更是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却带着哽咽:“来!老哥们儿几个,咱们得敬这几个孩子一杯!他们在外面,不容易!都是好样儿的!”
一时间,饭桌上充满了对孩子们的心疼、敬佩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情,气氛真挚而感人。
然而,在这片温情脉脉的氛围中,林墨的家人却显得格格不入。
林父林母听着这些惊险故事,脸上虽然也配合地露出些许惊讶,但眼神里却缺乏真正的心疼与关切,更多的是一种心不在焉。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林雄和王娟娟更是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地瞟向林墨,带着审视与算计。
终于,在林墨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都过去了,现在不挺好”之后,林母按捺不住,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急切的语气插话问道:
“哎呀,光是听着就吓死个人了!不过……小墨啊,妈听说,你们在那边……不光受苦,好像也挺能挣钱的?”她眼睛紧紧盯着林墨,“你跟妈说说,你们是咋弄的?咋就能攒下那么多……那个……那个……”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钱”字,但意思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