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周遭人指指点点,李静怡心里那点傲气便像被吹鼓的气球,越发不肯低头。
但她终究和家里那些只盯着皮相的姐妹不同,心里明镜似的清楚他的好——正如悦悦姐常说的,品性端正才是最要紧的。
她想起火车上过夜的那晚,为了省钱买了硬座,车厢里空调开得像冰窖,夜里冷得人缩成一团,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根本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正冷得牙齿打颤,忽然一阵带着体温的暖意裹上身来,半睁眼才见他把自己带来的唯一一件夹克脱下来,轻轻盖在了她身上。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肩膀微微缩着,却没看她一眼,只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那一刻,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裂开道细缝,暖暖的情绪涌出来,漫得五脏六腑都软了。
一个人肯为你舍弃自己的温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望着夜风里他那略显单薄、带着点落寞的背影,李静怡的脚像生了根,钉在原地挪不动步。
风静静吹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这大概是头一回,她站着望他的背影,而非他亦步亦趋追着她的脚步。
“瑞儿,你在哪儿?”
闻家传来闻夫人的呼唤,像颗石子投进静水里,打破了楼道的沉寂。
闻子瑞猛地转过身,视线自然往下掠时,眼镜片上闪过一丝讶异的光——正撞上楼下她那双乌亮动人的眸子,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带着点怔忡。
一时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寂静,连风声都仿佛轻了些,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瑞儿!”
闻夫人推开门探出头,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颤,闻子瑞已回过神,仰头应道:“妈,怎么了?”
见儿子只是在楼道吹风,闻夫人才放下心,扬声道:“没事,你去楼下超市买瓶酱油。炒菜时就不够了,想着吃完饭再让你跑一趟。”
这种跑腿的活儿,大儿子是断断不会沾手的,向来都是小儿子代劳。闻子瑞点点头,声音清清爽爽:“我带钱了,这就去。”
闻夫人见他应下,便拉上了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她看来,让儿子出去走走,吹吹夜风散散心里的闷,总比闷在屋里钻牛角尖好。
闻子瑞顺着楼梯往下走,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李静怡方才听见闻夫人叫人时,本该躲进屋里,可抬头见对面悦悦家的门锁着,铜制的锁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又不情愿回靖家拿钥匙,正站在原地咬着唇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他走过她身边时,忽然回头,目光瞥见她一脸纠结的侧脸,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小臂。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却很稳。
李静怡一惊,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低头看他,眸子里闪着疑惑,像只受惊的小鹿,像是在确认他的意思。
他没说话,只朝靖家方向无声地努了努嘴,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显然早已猜透她的心思——不想回去面对那些审视的目光。
“陪我去买酱油吧。”他动了动嘴唇,用口型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总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来往邻居撞见了反倒引人议论。李静怡脑子里一热,像被什么推着似的,只想躲开这窘境,便轻轻点了点头,跟着他下了楼。下楼时,他的手一直没松开,就那样牵着她穿过大院的空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轻轻交叠在一起。
闻夫人终究放心不下小儿子,悄悄推开窗户往下看,窗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恰好瞧见儿子拉着个女孩子的手走出了楼道,那背影瞧着竟有几分亲密。那一瞬间,她惊得差点没站稳,手紧紧抓住窗框才稳住身子,心口“咚咚”直跳。
“妈。”闻子轩见母亲脸色发白,眼神发直,有些稀奇。母亲向来开明,连靖夫人都皱眉头的事,她总能笑着包容,怎么会对李静怡如此反感?
闻夫人是开明,却不代表她糊涂。方才悦悦他们回来时,她从窗口往下瞥,一眼就瞧出了门道:这女孩看小儿子时眼神平淡,像看个普通同学,毫无留恋,反倒望向大儿子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那点倾慕藏都藏不住。
她大儿子样貌出众,自小就是人群里的焦点,围在身边的姑娘能从巷头排到巷尾。
小儿子虽不算顶帅,脸上还有些浅浅的痘坑,却心性纯良,待人真诚,怎会没有真心欣赏他的姑娘?
这说明什么?
这姑娘太过浮浅,眼里只看得见皮相。
闻家不要徒有美貌的媳妇,要的是像悦悦那样,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持家过日子的,能和小儿子心往一处想的。
她才不傻,怎会让一个迷恋大儿子却吊着小儿子的姑娘进门?真要是这样,家里岂不是要鸡飞狗跳,让两个儿子心生嫌隙,往后如何相处?
所以,她不嫌弃李静怡的家境普通,也不在乎她是温家人,唯独看重的品性,这姑娘没能达标——心不定,眼太杂。
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对儿子们说,只在心里盘算着,不知两个儿子看出来没有。
她的目光悄悄落到大儿子身上,带着点探究。
闻子轩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递到母亲手里,杯壁的温度暖了她冰凉的指尖,语气沉稳:“妈,您别操心。我和靖君最近一直在合计,瑞儿这事得好好解决,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我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温柔稳重,性子好,保管这姑娘您见了也会满意。”
“姑娘?”闻夫人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来了精神,握着茶杯的手都紧了些。
不管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先把小儿子从这因美色迷了心窍的困境里拉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人在哪儿?多大了?”她连忙追问,像个好奇的孩子。
闻子轩笑了笑,眉眼间透着自信:“和瑞儿一样,都是保送清华的,成绩好,性子也沉静。等瑞儿进了清华,就能见到了。”
能进清华的姑娘……闻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放心地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长得……周正吗?”
小儿子近来正是青春期,满眼都是皮囊,一门心思扑在那漂亮姑娘身上。若是这姑娘长得不好,怕是白费功夫,勾不起他半点兴趣。再说清华向来以治学严谨着称,能进去的姑娘,怕是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外貌上恐怕难免有些欠缺吧?
没料到一向开明的母亲会在意这个,闻子轩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些:“妈,您放心。我们不求绝色倾城,但五官端正、身形匀称总是有的,看着干干净净,让人舒服。”
有大儿子这话,闻夫人才放下心,又问:“是哪家的孩子?知根知底吗?”
“是赵夫人的亲外甥女,赵阿姨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闻夫人眼皮跳了跳——怪不得大儿子近来总跟赵汀文走动,三天两头聚在一起,原以为只是大学同学情谊,看来不止如此,竟是在为这事铺垫。
赵汀文的母亲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出了名的会识人,她看中的甥女,必定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品性才情样样拿得出手。真能进闻家,那可是捡着宝了。而且有这层关系,大儿子肯定见过这姑娘,对方却没对大儿子动心,说明最关键的一关,这姑娘是达标的,不是那类只看皮相的浮浅人。
闻夫人顿时来了兴致,脸上的愁云都散了:“得找个日子,你问问你赵阿姨有空没,我上门去拜访拜访,见一见这孩子。”
“没问题,我这就去联系,保证安排得妥妥帖帖。”闻子轩应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另一边,靖欢推开窗户,晚风灌进来吹得他头发乱翘,正瞧见楼下闻子瑞拉着李静怡的身影,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不由得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虽说上次答应了兄弟不插手他的事,可瞧着实在不妥,那姑娘眼里分明没什么笑意。
靖夫人这时正和女儿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个毛线团,指尖缠着线,悦悦也听说了李静怡没回屋,反倒跟着闻子瑞走了,不由得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肚子。
靖夫人深知闺蜜的忧心,叹了口气,线团在膝头滚了滚:“现在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那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正是紧要关头,耽误了前程可怎么好?”说着,又怕小儿子学坏,转头瞪向靖欢:“欢儿,咱们可不能做这种误人子弟的事,听见没?”
“妈,您说什么呢?”靖欢一脸不屑地撇嘴,“我哪有瑞儿那么傻,为了个姑娘魂不守舍的。”
君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下,眉峰微扬,对弟弟这方面倒是完全放心。靖欢脑子里一根筋,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从不像闻子瑞那样想些弯弯绕绕,注定了他的路不会走偏——清楚自己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绝不会往心里去,更不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
小儿子竟说闻子瑞傻,靖夫人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手里的毛线针在指间转了个圈:“闻子瑞就是想太多,反倒钻了牛角尖。什么爱情啊、家庭矛盾啊,本就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操心的,准是肥皂剧看多了,心思都看野了。”
悦悦和身边的老公听着一家人的对话,都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夹在中间的小两口,处境实在尴尬,说多了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事,越是反对,越容易反弹,像弹簧似的。”君爷忽然开口,语气意味深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我本来就没打算管他的事,爱咋咋地。”靖欢以为哥哥是让他别多嘴,急忙撇清,又低头玩起了手里的魔方。
悦悦却听出了别的意思,正琢磨着这里面的门道,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像是有客人来了。
靖欢像只被惊动的小兽,“噌”地站起来跑去开门,见门口站着高大帅和莫宇凡,一人拎着个红绸子系着的水果篮,一人捧着束娇艳的花篮,顿时笑道:“哟,这是组团来慰问我姐的伤?”
这小子,不愧是君爷的弟弟,机灵得像只小猴子。高大帅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口白牙:“你哥在吗?”
语气熟稔得像是自家人。
可不是嘛,高大帅是靖家的常客,靖欢早把哥哥这个朋友当成了活宝——只要有他在,就少不了乐子,连空气都能热闹三分。
“在呢,我姐也在,正念叨你们呢。”靖欢说着,目光落到略显陌生的莫宇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像个小大人似的。
高大帅拍了拍莫宇凡的肩膀,介绍道:“这是你姐夫的战友,莫宇凡,刚从外地回来。”
“不错不错,都来了,快进来。”靖欢老气横秋地应着,侧身让开了路。
莫宇凡被他这小大人的口气惊到了——这爷的弟弟就是不一样,年纪不大,派头比爷还足,眼神里那股机灵劲儿倒是像极了君爷。
高大帅抬手轻拍了下靖欢的脑袋,动作自然得很,这一下却差点把莫宇凡吓个半死——敢拍君爷弟弟的脑袋,这胆子也太大了。
“堵在门口做什么?像尊门神似的,小心你哥收拾你。”高大帅笑着打趣。
说罢,带着莫宇凡大摇大摆地进了屋,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倒像是自带背景音乐。
见了高大帅,靖夫人也熟络得很,笑着起身,手里还拿着没织完的毛衣:“快坐快坐,刚沏了新茶。”
“阿姨,您还是这么客气。”高大帅一开口就自带喜感,声音洪亮得像敲锣,“每次来您都这么热情,又是茶又是点心的,显得我这尊老爱幼的形象有点假啊,好像我是来骗吃骗喝的。”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方才那点沉闷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