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后脊背像被冰水浇透,寒意在骨头缝里钻着——这点藏着掖着的小动作,难道真的瞒不过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布料被拧成了麻花。
关秀急得像被丢进滚水里的虾,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指尖深深掐进白大褂下摆,差点冲破围观的人群,攥住王院长的胳膊就要质问:这就是你拍着胸脯保证的好主意?!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可王院长接下来的话,才像一把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陆月和关秀爱心上,彻底粉碎了她们最后的侥幸。
“病人背着我们做的事,我们确实不知情。”他重重叹了口气,喉结滚动着,语气沉痛得像在哀悼什么,眼角甚至挤出了几分湿意,“当然,这也暴露了我们医院管理上的疏漏,之后我们会彻查所有值班人员,追究相关责任人,绝不能再出这种荒唐事。”
轻飘飘一句话,把自己和医院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连眉头都皱得恰到好处,满是痛心疾首。
原来王院长说的“准备”,根本不是让陆月做准备,而是让自己人争分夺秒销毁证据。他精得像只养了多年的老狐狸,眯着眼就看清了利弊——这种事一旦撕开口子,陆月根本赖不掉。
关键时刻,弃子必须丢。
这利落的狠劲,倒和他们之前接触过的那些作案人员如出一辙,骨子里都透着股不择手段的凉薄。
靖君抬起手,朝门外等候的人打了个手势,指尖起落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在下达一道不容违抗的军令。
几名地方公安立刻走进来,“咔嗒”一声,冰冷的手铐精准地铐在了陆月手腕上,金属的寒意顺着皮肤爬上来,瞬间钻进骨头缝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干什么?!”陆月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眼白泛着红,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过是给自己打了几针麻痹针,这也算犯罪?你们有证据吗?”
“程俞在看守所已经承认,他从未对你实施强奸。”靖君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刮得人耳朵生疼,“你们发生关系的那家旅馆,走廊的监控录像、前台登记的时间,还有当时值夜班的服务员,都能证明这一点。你涉嫌诬告。不止这一桩,包括你这次伪装残疾起诉陆静故意伤人,也有诸多诬告嫌疑。”
陆月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愿意为她扛下一切的程俞,竟然会在背后给她捅这么一刀。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浑身发颤,指尖死死抠着手铐,想把那冰冷的金属捏变形。
看着女儿垂头丧气被公安带走,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草,关秀扶着门框的手和腿都在打抖,指尖深深抠进木头里,留下几道弯月似的深痕,几乎要嵌进木纹里。她忽然想起该给老公打电话,跌跌撞撞冲到走廊尽头的电话旁,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好几次按错了键,好不容易拨通,那边却传来冷冰冰的女声:“陆主任不在。”
她心里“咯噔”一下,像坠了块冰砣子,瞬间明白:陆中海这是要撇清关系,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女儿半分。他向来如此,永远把自己的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
该死的!
她疯了似的追上王院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就要质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哪知王院长被揪住的瞬间,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像一道惊雷炸开。
“亏我还信你!关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王院长的声音里满是怒火,眼底却藏着一丝算计好的决绝,“溺爱也不是这么个溺法!你教女儿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是在毁了她!”
关秀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带着清晰的指印,疼得她牙花子发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她和女儿,都成了被随手丢弃的垃圾,连点声响都掀不起来。
“让纠察队的同志来处理吧。”王院长惋惜似地甩袖,仿佛甩掉什么沾在身上的脏东西,对旁边的干事吩咐道,语气里再无半分旧情,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
话音刚落,部队纠察队的人就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得像块石头,肩章在走廊灯光下闪着冷光,要带走关秀。
刘秘书跟在靖君身边,紧张得手心冒汗,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他压低声音请示:“靖上校,这……要不要拦下来?关秀毕竟是医院的人,交给纠察队,怕是会打草惊蛇。”
靖君冷眸一闪,眼底掠过一丝深不见底的光,像寒潭里的冰:“不拦。”
现在拦,等于打草惊蛇,之前的铺垫就全白费了。他要的,是顺藤摸瓜,而不是急着把藤蔓砍断。
“哎,靖君。”走到办公室门口,王院长回头,低着头像是在和他说贴心话,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算计,像老树皮里藏着的虫子,“真对不住,你头一回来看我,就出这种事,让你见笑了。这医院的事,真是……”
“教导员,我还有事,先走了。”靖君冷冷点头,打断了他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转身,迈着利落的军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脊背挺得像杆枪,连背影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王院长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被带走的关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像在权衡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靖君处理完这边的事就急着走,脚下生风,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心里火急火燎的——自然是要去看妹妹。
刘秘书跟在他身后跑楼梯,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急火,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衬衫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靖上校,这……要不要先让人去查一下王院长的底?”
“你来之前,我刚在院长办公室碰到她。”靖君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像闷在炉膛里的火星,随时可能燎原,“完全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撞见,当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那一瞬间,他真想抓住妹婿狠狠揍一顿:怎么看老婆的?让她一个人跑那种地方!就不知道那地方藏着多少龌龊吗?
好在陆父的监护病房在三楼,不算太高,爬了一层楼梯就到了。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总算冲淡了些楼下的戾气。
悦悦回到陆父病房后,正低头给公公收拾行李,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衣物放进帆布包,动作轻柔得像在打理什么珍宝,压根不知道楼下的轩然大波。不过她刚才碰到了大哥,看他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的冷光,就知道陆月这回肯定逃不了牢狱之灾。
听见楼下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像一阵风刮过,陆父靠在床头,好奇地问:“这是带谁走呢?听着声音像是从住院部这边过去的。”
悦悦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把一双袜子卷成小球放进包角:“大概是来带陆记者的吧。之前听护士说,她的案子好像有新进展了。”
陆父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几分探究,仿佛想从她平静的神色里看出点什么,可她脸上只有淡然,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
紧接着,“嘭”的一声,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靖君带着一身寒气径直走了进来,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骤然看到闯进门的人,陆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缓了缓才开口:“靖——靖君?”
“伯父好。”靖君对陆父还算客气,简单打了个招呼,目光却越过他看向悦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好,请坐。”陆父倒是客气地请他坐下,指了指床边的塑料椅子,椅面上还放着本翻开的杂志。
悦悦皱了皱眉,担心大哥的急脾气对公公不敬,赶紧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陆父说:“爸,他是找我的,我跟他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哦。”陆父也觉得合理,靖家就算派人来看他,也不会派靖君这样的人物来,论辈分论关系都不合适,便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悦悦看公公接受了这个理由,忙上前拉住大哥的胳膊,把刚进来的他推出门,小心地掩上了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里面的人,指腹在门把手上轻轻碰了碰。
“囡囡!”靖君压低声音,带着点恼火,眉头拧成个疙瘩,“你胳膊肘都往夫家拐了?就这么怕我吓到他?”
“你小声点!”悦悦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指尖抵在唇上,眼神里带着点嗔怪,“爸有心脏病,受不得惊吓。你也是懂医的,这点还不清楚?不管他是不是我公公,首先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自己妹妹向来做事有理有据,不像他这般冲动,靖君的火气渐渐消了,转而升起另一股火,语气里带着点不放心:“你老公呢?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他去外面联系车了。”悦悦解释道,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医院说调不出救护车,明天爸要转院,总得找辆合适的车才行,既要稳当,还得能放下医疗器械。”
现在二姐陆静自己的事都一团糟,焦头烂额的,要是让陆母和大哥那一家知道公公生病,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少不了又是一场鸡飞狗跳。陆父压根不敢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其他家人,只能靠她和子业默默操劳,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陆父这次偷偷联系的医院,是他之前在阜外医院看诊时,相熟的老医生帮忙安排的,算是他自己的门路,不想麻烦旁人。
“阜外的心血管技术确实一流,设备和专家都是顶尖的。”靖君道,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客观的认可。
悦悦心里嘀咕:大哥这话,是在安慰他们小夫妻吗?倒是难得。他向来不怎么会说软话。
其实她也想过找两位长辈帮忙安排,可陆父不让。他说知道她和靖家的关系复杂,不想让她为难,而且他自己有门路,不想欠太多人情,免得日后被人说闲话。
陆父一直认真履行着对她的承诺:会成为她在娘家受困时的后盾。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待她像亲闺女一样,事事替她着想。
这样的好公公,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悦悦抬头问,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像一汪能照见人影的清泉。
靖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和她一起往走廊尽头走了几步,远离了病房门口,同时朝刘秘书使了个眼色。刘秘书立刻会意,往楼梯口走了走,像棵树似的立在那里望风,仔细观察了四周后,才低声道:“没人。”
靖君这才看向悦悦,问道:“你去院长办公室,跟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悦悦条理清晰地回答:“他找我谈公公转院的事,问我们联系好医院没有,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子业,说子业当年在他的卫生队治过伤,还说子业当时性子犟,伤口发炎了都不肯吭声,硬挺着训练,最后还是他发现了,逼着他去处理的。”
“你怎么答的?”他追问,眼神锐利得像要钻进她心里,看她有没有说实话。
“我说只知道阿瑾背上有条伤疤,平时洗澡时偶尔能看到,却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还好好谢了他对阿瑾的救命之恩,说有空一定让子业亲自来道谢,给他拎两瓶好酒。”悦悦说得滴水不漏,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眼底连点波澜都没有。
有了昨晚她打的电话铺垫,靖君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像被风吹开的涟漪,目光落在她胸前那枚特意显露的玉佩上——那是他之前给她的,说是能安神辟邪,此刻在白衬衫领口晃悠着,倒成了个显眼的标记。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给对方下的障眼法。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懂得用这些小细节掩人耳目。
倒是白担心了。
即便如此,他仍没掉以轻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今晚我会留在这里,让刘秘书在走廊守着,直到明天你们安全离开。”
放大镜下,面偶的一些特殊部位清晰可见——那些制作者留下的指印,被颜料覆盖却仍能辨认,像是定了型般烙在上面,带着点被指尖按压的细微凹陷,连指纹的纹路都隐约能看出些轮廓。
这些指印,和他、靖贺栋触摸过的痕迹完全不同。面偶上还有一个女人尺寸的指印,纤细小巧,指节处的弧度都透着股女性的柔和,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月的。
收起放大镜,靖老头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那里的血管跳得像打鼓,让他有些发晕。他陷入沉思:那天她来见自己,字里行间都没提面偶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陆月送面偶的事,更该猜到是陆月冒名顶替,可她就是不说,一句辩解都没有,像揣着个秘密,任由他去猜,任由他心里犯嘀咕。
为什么?
想起火车上东东那小大人似的语气,老气横秋的,仿佛在说他这个爷爷是白痴,连这种基本问题都想不通,枉为大人,枉活了这么大岁数。
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这点弯都转不过来,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转起来咯吱咯吱响。
她不辩解的原因,其实细想起来很简单。
那天她说话的语气,处处透着一股执拗,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倒有几分靖家人的影子,骨子里都带着股不服输的硬气。她大概觉得:以他这个聪明绝顶的爷爷,总不至于被对手这种低级手段骗到吧,多说反倒显得多余,显得她信不过他。
靖老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像一张摊开的老地图,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又有些好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岁月的痕迹里透着一丝轻松,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她怎么就不想想,他是真的老了啊,眼神不如从前清亮,看东西都得戴老花镜,脑子也转得慢了,有时候一件事得想半天才能理出个头绪。
可孙女认定他宝刀未老,他这想认老都不行了,只能硬撑着,不能让小辈看了笑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边角都有些磨损了,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上面是个粉嫩的小小女婴的出生照,闭着眼睛,小嘴巴抿成个小红点,安静的小脸上,已经透着几分不肯随波逐流的固执。
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女儿柔软的胎发,像拂过一团云朵,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眼神坚定,语气掷地有声:“我相信他,爷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气人,真真气人。他的孙女,凭什么这么相信一个外人?比相信他这个亲爷爷还甚。
可万一,她的固执是有道理的呢?万一那小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呢?
他翻过照片,目光在背面娟秀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那是她母亲当年写下的出生日期,一笔一划,透着股温柔的认真。
陆月那天在他书房里翻箱倒柜搜了半天,抽屉、书架、甚至墙缝都没放过,之后却再没动静,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这张藏在相框夹层里的照片没被她看到过,这是他藏得最隐秘的东西,连老伴都不知道。
“小赵。”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像被抽走了力气。
一声叫唤,勤务兵立刻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立正站好,腰杆挺得笔直,像棵挺拔的白杨树:“靖老,您有什么吩咐?”